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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道:“为父进入仕途已经二十八载,不论是庙堂里的同僚,还是民间的读书人,对我的评价都不算高,他们认为我的手段眼光皆是平庸,也总是自甘当一个爪牙走狗……嘿,这般评价倒也不算错,相较于周阁老的洞若观火、因势利导,又或者是当今陛下的帝王心术、利弊精算,再或者是咱们这位赵大人的敏锐警觉、独辟蹊径,我皆是远远不如!并且我也一直都是甘居人下,从来都没有独领风骚、锋芒毕露的得意时候……”
说到这里,左兰山的声音稍稍扬起,又说道:“但那又如何?我照样还是仕途顺畅、步步青云,这二十八年以来从未有跌倒过一次!曾经多少官员比我有本事、有野心、有才能,但他们最终皆是垮台失势,但我却是一步一步的走上了人臣巅峰、爬上了阁老之尊位!这是为何?就是因为我从来不当鸡头,也从来都不当凤尾,只是以爪喙自居,忠心耿耿的履行爪喙之职责!”
顿了顿后,左兰山的声音里多了一些得意,继续说道:“就是因为我甘当鹰之爪喙,所以我这些年来不论是投靠何人,都会受到重用,也正是因为我忠心履行着爪喙之职责,所以他们也都会放心用我!嘿嘿,像我这样的朋党门人,谁不想要?
……当初我还只是江西境内的七品知县,就一直是忠心耿耿的为上峰知府办事,为了他甚至不惜是得罪了许多同僚,所以他也是重点提拔我、重点保护我,等到这位知府退休告老之后,我的忠心名声已经传到当时的江西巡抚关中远的耳中,也很快就被关中远收纳为心腹,不过两年时间就升为知府……
……等到关中远调回京城担任工部尚书的时候,也同样把我调入工部任职,我依然是忠心耿耿为他办事,在党派攻伐之际为他冲锋陷阵,只可惜关中远很快就失势了,所有人都认为我这一次必然是下场不妙,但我马上就投靠了前任阁老温观良,当时任谁都知道我是一个忠心朋党,对于党派魁首最是惟命是从,所以温观良很快就把我收为门人,更是让我成为了工部尚书……
……又到了去年此时,温观良在党争中败给了赵俊臣,当时所有‘温党’官员都是争相背叛、纷纷转投他人,唯有我是大局已定之后才转投入了赵俊臣的门下,但也正因为如此,赵俊臣反倒是最信任于我,当时率先背叛沈常茂的詹善常、童桓等人这段时间皆是仕途不顺,陈东祥升为工部尚书之前也被赵俊臣暗中敲打利用了好多次……却唯有我依然是平平稳稳、步步高升,如今更是成为了阁老之尊!”
这般长篇大论之后,左兰山终于是收敛了情绪,转头看向左魁文,问道:“我说了这么多,你可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左魁文凝神思索片刻后,点头道:“孩儿明白了!这世上有些人是宁当鸡首不做凤尾,有些人是宁当凤尾不做鸡头,但父亲您既不想做鸡首也不愿当凤尾,因为鸡首乃是众矢之的,凤尾则是最容易受到牵连并不安全,唯有成为爪喙才是安身立命的长久之道!只要是爪喙能够证明自己的忠心与能力,鸟头与鸟身一旦失败就会被人啄烂吞掉,但爪喙却是很容易就会得到新的鸟头接纳!”
左兰山抚掌笑道:“孺子可教也,正是这般道理!为父我为官二十八年以来,之所以是屹立不到、步步高升,正是想明白了这般道理!”
顿了顿后,左兰山继续说道:“说起来,自从我入阁辅政以来,‘赵党’依然是以赵俊臣赵大人为首,但表面上却是以我的身份最为尊贵,‘赵党’也就成了一只双头怪鸟,陛下与沈首辅他们更是一门心思的想要利用我来分裂‘赵党’!嘿嘿,他们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赵俊臣对‘赵党’的控制力要远远超乎外人的想象,所有‘赵党’官员眼里也只认赵俊臣一人,我根本没有分庭抗礼的能力……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是我当真分裂了‘赵党’,自成了‘左党’一派,如今信誓旦旦表示要支持我的陛下与沈首辅他们只怕是马上就要翻脸无情了,所以我也就一直都没有理会他们的挑唆,只当是没明白他们的暗示……
但陛下与沈首辅他们的屡次暗中鼓动,却也给我提了一个醒,那就是我如今名义上已经成为了‘赵党’的两个鸟头之一,今后就必然会遭到敌对派系的重点攻击,但‘赵党’的鸟身却是不受我控制,一旦两个鸟头同时遭遇攻击,所有人都会优先选择保护赵俊臣,而我却是毫无防御,所以我目前位置不仅是有些尴尬,更还是极为危险!德不配位,必受其害啊……
也正是因为这般道理,所以我这一次才会力荐赵大人入阁辅政,哪怕是自己因为这般缘故而离开内阁也是在所不惜!唯有如此,我才能继续成为爪喙,而不是成为一个受到敌对派系重点攻击的鸟头,也才可以长久立足!”
左兰山所讲的这些道理,左魁文自然是听明白了,但他依然是有些不情愿,皱眉说道:“父亲您的说法固然是有些道理,但就这么舍弃了阁老之位,让孩儿实在是有些不甘心!”
左兰山笑道:“你呀,还是有些看不开了!以退为进是一门高深学问,这次我固然是会离开内阁,但也让赵俊臣欠下了我一个极大人情,所以我就算是丢掉了内阁的位置,赵俊臣也一定会倾尽全力的保全于我,有了赵俊臣的保全与力荐,我想要成为一名封疆大吏也绝非一件难事!到时候一省之内全是由我一言而绝,却要比坐在内阁里面当一个傀儡阁老更强许多!”
说到这里,左兰山的表情略略严肃了一些,继续说道:“其实,这件事情我还有更深一层考虑,现如今赵俊臣看似是风头正盛,但显然也受到了陛下与各派系的共同忌惮,若是旁人处在这般位置上就必然是十死无生,但赵俊臣最是擅长转危为安、起死回生之手段,所以我也猜不透他的最终结局究竟会是如何,只是隐隐觉得赵俊臣的生死成败只怕就在今后三五年间,一旦是他扛过了今后三五年时间,以他的心机手段就一定可以权倾朝野,但若是抗不过去,也必然是要死无葬身之地!
但无论如何,今后几年的庙堂中枢必然是风云变幻、危机四伏,我趁着这次机会离开庙堂中枢,也是趁机离开京城这潭浑水,省得在此期间受到牵连,同时也为自己营造一个进退自如的局面,等我任满一届封疆大吏之后,京城的局势应该就已是大致确定了,若是到时候赵俊臣胜了,我自然是很容易就可以回到内阁重新担任阁老之位,但若是赵俊臣最后败了,咱们左家也不会受到更多牵连,以为父的爪喙名声,想要重新找一位权臣投靠也不是难事!但无论如何,我左兰山到时候在庙堂上依然是屹立不倒!”
听到左兰山的进一步解释之后,左魁文终于是心悦诚服,连连称赞高明。
但很快,左魁文又觉得有些不对,问道:“父亲,这些道理你直接明白讲给我也就是了,又何必是害死了自己亲手养熟的两只鹰,这两只鹰可一向都是您的心头肉啊!”
左兰山脸上满是慈和笑意,说道:“若非是这般做法,为父的这些道理又如何能让你印象深刻、牢记心底?若是能让你彻底明白这些道理,死掉两头鹰又算得了什么!”
左魁文心中感动,只觉得左兰山为了自己实在是用心良苦,顿时是激动道:“父亲放心,儿子已经完全明白了这些道理!只是可惜了父亲您苦心养熟的两只雄鹰!我明天就找人为父亲再寻两只好鹰来!”
听到左魁文的说法,左兰山的眉头微微一跳,却是摇头道:“不必了,为父年纪也渐渐大了,今后并不打算继续养鹰了。”
事实上,左兰山自从投靠了赵俊臣之后,他养鹰之际就觉得越来越别扭了。
因为左兰山发现赵俊臣控制“赵党”官员的诸般手段,竟是与他的“熬鹰”手法极为相似,皆是一手羊肉一手棍子,皆是巧妙利用了外部威胁,也皆是渐渐消磨了“赵党”官员的所有异心,让所有“赵党”官员只能是牢牢捆在他的船上。
发现这些情况之后,左兰山再去看自己所养的两头雄鹰,就好似看到了越来越驯服于赵俊臣的自己。
这样一来,左兰山就再也找不到养鹰的乐趣了。
所以,趁着这次机会,左兰山已是不打算继续养鹰了。
这般发现,也是左兰山想要借助这次机会离开京城的原因之一,他害怕自己继续留在京城的话,最终就会彻底失去自我判断,只能跟着赵俊臣一条道走向黑。
……
PS:恩,今天第一更,凌晨前还有一章!
顺便说一下,左兰山的原型是虫子现实中认识的某位官员,此人被底层公务员戏称为“疯狗”,上司让他咬谁他就咬谁,他并不在乎谁是上司,也不在乎上司的命令究竟是对是错,只是忠心为上司办事,所以每一位上司都愿意重用他,如今已经是县处级干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