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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拍摄点任务结束之后, 全组转场。
剧组的第二拍摄点安排在某新建不久的影视城里, 置景组已提前多日去搭棚子, 运送服装道具整等仍旧要耽搁三五天功夫, 不少待场的工作人员都纷纷请假回家探亲——在荒僻的风景区憋了一个多月, 单身狗感慨进化成了山顶洞人,有家室的则纷纷表示出家当了和尚尼姑。
谢茂干脆给手里没事儿的工作人员全放了假,没能放假的工作人员也统统给双薪。
——他拍这电影别说赚钱, 回本儿都压根儿没考虑过。
制片组看着他花钱的架势都忍不住抠脑袋, 谢总这么个搞法,很容易让业内误解我们的专业水准啊!
根据工作具体内容, 各组放假时间长短不同, 衣飞石作为主演戏份重,阿鲁导演客气地请他尽早进组,衣飞石拿着日程表一看,前后搭着勉强算三天。
他对此也无所谓。
放不放假,放假怎么安排, 他都听谢茂吩咐。
谢茂从素材室出来,就看见衣飞石站在车外候着, 问道:“想好去哪儿了吗?”
衣飞石根本没有任何安排,被谢茂询问一句却能面不改色地回答,仿佛早有打算:“小慧快中考了。许久没回去,我想去杭市看看她的功课。”
总而言之, 不能说回京市。
试想连粢饭团这样的角色都被谢茂如临大敌地戒备着, 又岂肯让他回京市接触宿贞?
“你妈把石慧的学籍转到了京市, 这事儿你不知道?”谢茂口吻听着寻常,实则带了一点儿只有彼此才能听懂的嘲讽。
谢茂是讽刺他,自从解开封印、恢复记忆之后,连相伴数十年、生随死殉的爱侣都能扔下就跑,哪里还顾得上这辈子捡来的便宜妹妹?所谓关心妹妹考试云云,无非托词借口。
失踪半年是在养伤,顾不上妹妹这事儿无可指责。然而,就在十多天前,“石丛”跑路之后,衣飞石有时间心情托付宿贞找端木奕给谢茂救场,却没时间听宿贞说句闲话——若他多和宿贞聊几句话,宿贞绝对会告诉他石慧的情况。
谢茂也不是想替宿贞和石慧鸣不平,往日衣飞石多在乎宿贞和石慧一点儿,他反而要不高兴。
他此时的这一点儿嘲讽,多半还是在替自己紫府里贯彻的那道鬼气不满。
衣飞石听得出他话里话外的意思,语塞之余,还有些惊奇。
谢茂对斩前尘这件事的愤怒并不多,因为,斩前尘的效果太强悍了,谢茂连愤怒不满的情绪也一起被斩了,对此态度很抽离,并不感同身受。最后之所以气得翻脸,多半是斩前尘之后,衣飞石的种种操作再□□复,彻底把他惹毛了。
……君上居然在为斩前尘不满?衣飞石有点惊,这情绪不对啊!不会触动前尘禁法吧?
谢茂已经上了车。
衣飞石只得拉开车门跟上去,谢茂不再提这个话题,他也就稀里糊涂含混过去。
二人直接去了机场。剧组配给衣飞石的司机、助理,都只负责他在剧组的起居工作,换好登机牌,把谢茂和衣飞石送进安检口之后,工作人员就不跟随了。
衣飞石这才有空看了登机牌一眼,航班的目的地是京市。
登机之前,消失多日的昆仑出现在候机厅,熟练地帮谢茂收好空餐盘,坐在下处。
“办好了?”谢茂问。
昆仑垂首恭敬地回答:“办好了。叶家已在京候见多日。”
“明天中午。地方他们定。”谢茂说。
昆仑道:“我这就安排。”
往日谢茂办事时,衣飞石也会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很少插嘴。
然而,谢茂任何时候都不会瞒着他。顾虑到他或许没听明白,还会在接见外人之后,亲自向他解释。二人就像是共同处置家务的老夫妻,私下里会交换情报,一同参考应对之策。
——当然,多数时候,谢茂要么不管事,管事就完全做主,衣飞石很少提反对意见。
今天谢茂和昆仑的简单两句对话,让衣飞石感觉到了一种被摒弃在外的疏远。
昆仑领命之后,拿着手机到一边去联络叶家,通知明天的会面。谢茂则拿手机看了看时间,翻开一本昆仑刚送来的古籍阅读,没有任何向衣飞石交代、解释的意思。
衣飞石并不觉得谢茂有义务向自己告知,他只是很明确地感觉到了这一种差别。
不被信任的感觉。
飞行途中,谢茂也很安静,基本上不说话。
有衣飞石跟在谢茂身边,昆仑很懂眼色地没有上前问候服侍。
这天是儿童节,头等舱全都坐满了,几位年长的男士都表示要回家给孩子过节,一位女士则表示要去看望自己助养的孤儿们。忘了这茬儿的一位老者连忙拿出记事本,写上下飞机后给孩子买礼物。
谢茂也忍不住问昆仑:“给小慧、奕儿准备节日礼物了吗?”
“已经送到小姐家了。”昆仑恭敬地回答。刘奕也一直住在宿贞处。
衣飞石看着重新低头阅读古籍的谢茂,极其熟悉的侧颜,如今年轻得有些不可思议。
抛开和他乱七八糟的关系不谈,也不考虑脱出小世界的进程,单从养善心来看,衣飞石觉得自己的计划其实进行得很顺利。君上和母亲的关系变得很好,谢朝时好,新古时代就更好了。启平镇的老何,小呆姑娘,也包括其实跟谢茂没什么关系的石慧……君上都施以了温柔。
若是在从前,这一切连想都不敢想。
谢茂与衣飞石回京的消息没告诉任何人,也没有通知容舜来接机。
神通广大的宿贞还是截到了衣飞石的飞行信息,她已经大半年没看见儿子了,十多天前接了个电话,哪怕思念极了,也不敢主动去堵衣飞石,就怕惹儿子不高兴——做母亲的,总是比孩子顾忌更多些。
宿贞思前想后还是来机场接机,徐以方也蛮心急,跟着她的车就一起来了。
谢茂三人一起走出到达厅。昆仑很老实地跟在谢茂与衣飞石身后,外人看来,并肩走来的谢茂和衣飞石关系依然很亲密。
徐以方松了口气。终于和好了!
宿贞则脸色倏变。
衣飞石修为尽废,她岂会看不出来?
亏得宿贞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才没有发起飙来当街质问。
“飞儿,好久不见你了。妈妈很想你。”徐以方上前拉住衣飞石的手,很慈爱亲热地上下打量他,关心地问,“身体都好了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妈妈给你安排了一个全身检查,明天就带你去。”
这是衣飞石负伤离开之后,第一次与徐以方见面。
徐以方还记得谢茂捅他那一刀,心中非常惭愧,不知道该怎么补偿才好。
至于谢茂狡辩什么衣飞石拿走了他的爱情之类的……徐以方表示幺蛾子太多!什么爱不爱的,不爱了也不能捅人呐!捅人犯法!
衣飞石连忙说:“已经好了。您不必担心,我身体很好。”
宿贞冷笑道:“是吗?”
在飞回京市的途中,衣飞石就已经考虑好了。修为尽废这事儿,怎么也不可能瞒得住宿贞,他应付谢茂已经焦头烂额,若再来一个护子心切乱打一气的宿贞,真的招架不住。
衣飞石解释说:“我修行出了些问题。我自己能处理好。”
一连两个“我”字,强调了他的态度,十分强硬冷漠地拒绝了宿贞的关心和帮助。
我知道哪里有问题,我自己处理,你不要问。
气得宿贞转头问谢茂:“你不管管他?”
谢茂记性很好。当初他失去了意识,元婴主宰躯壳时,捅过衣飞石一剑。当时宿贞的态度还很明确,她很希望谢茂能放弃衣飞石,两家各不相干。
现在衣飞石修为尽废,只怕宿贞心目中的第一个凶手就是谢茂——这想法也完全没错。
她却故意这么问,借此试探谢茂的态度。
“管呀。怎么不管?”谢茂笑吟吟地训斥衣飞石,“怎么跟妈妈说话?上下尊卑都不懂了?”
衣飞石只得低头赔罪:“儿子失礼。”
宿贞被谢茂戳得心肝一抽一抽的,粉饰得精致的妆容隐隐带了点煞气。
徐以方忙出面当和事佬:“大中午的,晒着。快上车吧。”
一路上气氛都不好。
宿贞焦躁,衣飞石沉默,徐以方担心又不理解。
唯有谢茂在满车浮躁中泰然自若,仿佛身边难受的几个人全都不存在。
回家之后,谢茂和衣飞石照例要先回去洗漱换衣服,略作休整。
二人回到那栋曾经大打出手彼此伤害的别墅,谢茂能毫无芥蒂地进去,衣飞石则略觉忐忑。他担心谢茂想起从前的事,松动前尘禁法的封印。
孰料谢茂的反应很平淡。
好似他先前偶有的嘲讽不过是个巧合,并非他真的在乎衣飞石对他斩了前尘。
走进别墅之后,衣飞石发现卧室墙壁已经被修好了。为了不让儿子们回来居住时触景伤情,徐以方还指导工人把别墅重新贴了墙纸,换上新的软装,格局也有了小小的变动。
衣飞石站在其中,却有一种面目全非的感觉。
略站了一秒打量格局,衣飞石提着行李随谢茂上楼。
见谢茂对着镜子解衣扣,他卷起袖子上前服侍更衣,低声请示:“先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谢茂轻嗯了一声。
“我在地府与大能交手,受伤暂时废了修为。”衣飞石和谢茂对口供。
谢茂笑一笑,不置可否。
“先生……”
“你信不信宿贞会为了你下地府找场子?”谢茂突然问。
衣飞石哑然无语。可宿贞既然会为了他下地府复仇,难道就不会为了他找谢茂麻烦?从前宿贞为了一个巴掌就不依不饶,如今再是忌惮谢茂,废了修为这事也不可能轻易过去。
口供终究还是要对的,找谁当替罪羊呢?
——不把宿贞哄过去,衣飞石觉得,宿贞很可能偷摸挖坑暗算君上。
“我一直有个问题想不通。”
“你‘弟弟’说你是一件铠甲,自视卑贱,不敢与‘君上’相恋——不要紧张,我问的不是那个你不肯告诉我的秘密。”
“我只是想知道,你既然是一件铠甲,”
谢茂看着他的脸,或是透过他的脸看另外一个人,“怎么会和‘石一飞’拥有同一个灵魂?”
谢茂的问题看似很简单,其实埋着雷。
铠甲本身无灵。衣飞石由铠甲而生,则生灵,修行有成,再生魂。一旦有了灵魂,轮回之间生出“石一飞”“金二飞”等等……就不奇怪了。
可衣飞石这么一位大能,谢茂的记忆中却根本没有他的存在,正常吗?
衣飞石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摇头:“先生,我不能说。”
这道理其实很简单,一说即破。
轮回池的存在贯通古今,是唯一不受岁月长河影响的地方。衣飞石在未来数万年后建立轮回池,却能荫庇此一劫之前的所有幽魂野鬼,功莫大焉,遂以封圣。换句话说,在衣飞石构建轮回池之后,他那一道灵魂的存在就贯穿了整个岁月长河,和天地出生的古老灵魂一起经历着轮回。
可是,衣飞石不能说。
谢茂太聪明了,这种可能触及天道奥妙的玄机,一旦告诉谢茂,他很可能就会顿悟。
这种顿悟对前尘禁法是绝大的威胁,哪怕它跟封印半点关系都没有。
衣飞石做好了被训斥责罚的准备,低头欲要跪下。
岂料谢茂就像是随便问了一句,也没有一定要知道答案的意思。
他换好了衬衣,说:“走吧。”
衣飞石一直穿着高级制服,自带清洁功能,并不需要更换。只要随心意调换形制,外人看来也不是每天都穿着同一件衣服。所以,谢茂也不需要等待衣飞石更衣。
看着谢茂毫不留恋的背影,衣飞石心中隐隐担忧。
如果他没有猜错,谢茂已经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质疑。
——君上的记忆,七成都是假的!
※
谢茂前不久还回过家,衣飞石是真的在外飘了大半年。
为了迎接突然归来的两位大少爷,这天的家宴安排得很热闹,容舜、童画都来了。
徐以方一边给刘奕倒果汁,一边向衣飞石解释:“小慧在上补习班,马上要升高中了。你们飞机晚,她下午还要上课,我没有通知她。”
“快,叫叔叔。”宋静珍带着两个儿子过来打招呼。
容政、容彻都打扮得很小绅士,乖乖地鞠躬:“叔叔好,谢叔叔好。”
宋静珍是容舜堂兄容尧帝的妻子,这两个孩子则是容家目前仅有的第四代。衣飞石是他们血缘上的堂叔,所以,他们称呼衣飞石“叔叔”,称呼谢茂时就带上了姓氏。
衣飞石失踪大半年才回来,容家老宅肯定要表示关心。
不过,让宋静珍带着孩子来参加家宴,只能证明容家内部的争权夺利,已经暂时分出了高下。
以宿贞和容舜为首的大房,显然是胜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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