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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
金陵徐家。
如今已是月上柳梢头, 徐庆年躺在床上,他似是入了一个悠长的梦境,只是若说是梦境,那里头的一切却又透着股浓浓的熟悉感, 倒似是把自己以往所经历的那些事都重新看了一遍似得。
这个梦境起初像是走马观花一般,与他现实中所经历的一切相重合…彼时他的手还未曾伤, 杨青青依旧是他最疼爱的表妹。
不管周边人如何说她的不好, 他都不信…
在他的眼中, 杨青青即便长大了,也依旧是幼时那个爱跟在他身后的小丫头。
她会跟着他的身后,会甜甜得喊他“表哥”,做错事的时候她会偷偷拉着他的衣角,抬着一双可怜巴巴的眼睛望着他…那副模样,就像是这个世上, 只有他才是她的依靠。许是因为这么一层缘故, 徐庆年的确很疼爱杨青青, 这是他自幼护着的小丫头,多疼爱些又有何妨?
梦里的杨青青越长大,也就越发明艳…
其实徐庆年一直都知道杨青青是好看的,只是每当想到日后杨青青的那副模样, 明明还是那般好看的容貌, 却有着如此蛇蝎心肠…他还是忍不住在这一场梦境之中轻轻叹息了一声。
徐庆年以为梦境会继续按照他以往所经历的那些事继续往下, 可里头的一切却突然变了。
梦里的自己并未受伤, 他依旧是这金陵城最受人关注和欢迎的徐家大少爷…他在自己最意气风发的时候娶了杨青青。杨徐两家本就是表亲, 成这两姓之好不知羡煞了多少人。梦境里的他穿着一身大红嫁衣,脸上挂着素日温和的笑容,他手持喜秤挑开了坐在喜床上杨青青的红盖头。
烛火分明——
大红盖头下的杨青青笑得比任何时候还要明媚…
她就那样坐在喜床上,仰着一张明媚的娇艳,娇娇唤他:“表哥。”
徐庆年的梦做到这的时候,只觉得额头已布满了密密的冷汗,他想醒来,想从这一场虚无的梦境之中醒来。这不是他所经历过的,他也不想去经历这一切…可不管他怎么挣扎,梦境却还是在继续往下,他只能继续去看这一场梦境的后续。
起初的时候…
梦中的他和杨青青的确过着似是神仙眷侣一般的生活。
只是日子越往后,杨青青却变得与最初不一样了,无论是对外人还是对他…她再不似最初那般温和。每回出去聚会,回来的时候她便会拉着他的袖子抱怨这个、抱怨那个,最后是责怪他的官阶不如别人,连带着她的地位也不如别人。
他劝说过杨青青,劝说她不要与旁人去比…
这样的事情一回、两回也就罢了,次数多了,他也就厌烦了。他不想与她争吵,争吵解决不了任何事,他只是不明白自己那个温柔可人的表妹究竟是为什么变成这幅样子?这样歇斯底里的模样,真的是他从小疼爱的表妹吗?
梦境越到后头,杨青青的性子也就越发暴戾起来…
屋中的丫鬟时不时被她责罚打骂,有几回他瞧见的时候索性便帮着说了几句,当面杨青青倒是应诺了下来,只是回头那个丫头却不见了。
这后宅内院的事,他不想管…
她是他的妻子,他理应予她最大的尊重,可他予她信任、予她尊重,却不是想要她草菅人命。直到那个时候,徐庆年才不得不相信,原来这个在他眼中温柔可人的表妹其实早就变了,也许那副温柔的神色不过是她的伪装。
梦境之中,徐庆年终究还是与杨青青和离了…
他抛下了金陵所有的荣耀和地位,只身一人去到了边疆,边疆的夜很长,边疆的月很明…他常常会坐在那戈壁之上喝着酒。每当看着月色的时候,他也会想起金陵的人和事,他不明白杨青青为什么变成那副模样,或许这其中也有着他自幼对她的纵容和疼爱。
若不是他自幼疼她宠她,也许杨青青也不会成为那副模样。
而徐庆年也终于在这梦境的最后看到了李青佩,彼时的她已经是天子亲授的女将军,大晋从未出过女将军,李青佩是头一位…可在这一片被漫漫黄沙掩盖的边疆,几万将士与百姓,却没有一个不信服于她。
她总是冷着一张脸,坐在那高高的马背上,在这清冷月色下,淡淡得看着她:“堂堂一个大老爷们,竟然为了一个女人变成这幅模样…徐庆年,你可真是让人看不起。”
那是头一回有人当着他的面说看不起他…
还是一个女人。
可徐庆年看着马背上冷着面的女将军,不知道为何竟是忍不住笑了…他高高仰着头看着月色,手中仍旧握着酒壶:“是啊,就连我也看不起这样的自己。”醇酒入喉,他看着李青佩,缓缓说道:“将军,往日醉过吗?”
李青佩似是未曾听明白,只是拧着一双眉心看着他…待过了许久才摇了摇头,口中是一言一句:“无。”
徐庆年看着她,眉目仍带笑,连着声音也很温和:“那将军可要与徐某共饮一壶冬日酿?”
“你的酒太淡,不够烈,我不喜欢…”
…
徐庆年终于从这一场梦境之中醒来了。
床帐外头的天色渐渐分明,红烛也已成了几分颓色…徐庆年察觉到李青佩还在熟睡,头一回用尽全力拥住了身边的人,他不知道那个梦境最后是副什么样子,可此时拥着李青佩入怀的时候,他的心情却是从未有过的宽慰。
这一世,他的身边有她,真好。
李青佩素来浅眠,往日在战场的时候,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她便会立时醒来,只是嫁给徐庆年后却松懈了许多。
不过如今被人这样紧紧揽在怀中,李青佩还是睁开了眼,她的眼中还带着几分初初醒来时的惺忪之色,连带着声音也带着几分喑哑:“怎么了?”
“没什么…”
屋中已有几分清明,徐庆年低垂着一双眉眼,他的指腹轻轻滑过李青佩微微拢紧的眉心,头一回这样细致的看了她一回又一回…待李青佩重新折起眉心后,他才温声说道:“你不是想去边城吗?不如我们去边城定居吧。”
李青佩闻言,却越发折起了眉心…
她醒来已有一会了,面上早已是一片清醒,偏偏眼中却带着几分疑惑,连带着声音也透着股子疑问:“你——”
徐庆年仍笑看着她,口中是跟着一句:“当初我曾应允你,婚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不喜欢金陵,我们便离开金陵。你想去战场杀敌,我便陪你一道去战场杀敌。你想去边城护大晋平安,我便陪你一起去护这大晋平安。”
他说这话的时候,手一直撑在李青佩的脸上…
眉目依旧含着笑,就连声音也一如旧时温和:“我知道你不喜欢待在后宅内院,更不喜欢与那些妇人打交道…你不喜欢,我们就离开。”
李青佩闻言却没说话,她只是抬着一双眼看着徐庆年。
她自然不想留在这金陵城,金陵城的天空太小,后宅内院的人心太复杂,怎么比得在外边舒爽自在?可如今终究不是以前了,如今的她已经成了婚,她有了夫君,有了婆家,怎么可能还像以前那样?
她想到这便开了口:“徐庆年,我…”
“嘘——”
徐庆年的指根轻轻点在李青佩的唇上,止住了她的后话,他的面上仍旧是一片温和笑意,口中却是说道:“傻丫头,你不要去在乎别人的想法,你只要与我说,你想不想去?你若想去,我们便去。”
“人世短短几十年,我们又何必为别人的想法而活?”
这是李青佩头一回听徐庆年说这样的话,一时之间竟也难得怔楞了一回…是啊,人世短短几十年,他们又何须为别人的想法而活?
…
边城。
元康十四年,李青佩与徐庆年在此定居已有大半年了…当年他们离开金陵的时候,刘谨亲授李青佩为从三品怀远将军,这是大晋几十年来头一个女将军,也是头一回有女人做官。
早年李青佩虽常与父兄上战场,却从未有过什么头衔,因此这一桩封授在金陵城中还是流传了许久。
而徐庆年…
他的手虽然废了,可他自幼熟读兵书,又素来通计策,俨然成了李青佩手下的第一谋士。自打李青佩与徐庆年来了边城,他们一个在外主战,一个在内主谋…连着赢了十几场战役,不仅获得了边城百姓们的敬戴,也赢得了全军将士们的崇拜。
就连当初那些看不起李青佩的…
如今也纷纷信服于她。
…
边城的气候素来干燥,无论早晚都有风沙。
徐庆年坐于书房,他的手中握着一本兵书,口中却是问着小厮:“让小厨房备下的雪梨汤可做好了?”今日李青佩领兵去打一个小部族,这个部族近来因为换首领的缘故,闹得旁边纷纷扰扰。
其实原本这样的小战役,李青佩只需打发底下的人去做便是…
可这大半年,自打他夫妇两人的名声打了出去,这边城也跟着寂静了许久…如今难得有得活动,李青佩自是捱不住,徐庆年也就由着她。
小厮闻言忙笑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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