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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她以后要用到这部分力量,留在时怀池家里可以说是最优选择了。
“不和离了。”阮绫没有思考犹豫太久。时怀池惊讶地转过头,阮绫便朝他扬了扬柳眉,“暂时的。”
“哦。”时怀池竟然又笑了。
他今晚笑得次数仿佛有点多。阮绫微微侧目,只看了两眼,又将目光落到了别处。时怀池的笑容再好看,在她心里大抵也不过是吉光片羽落平湖,须臾,便不留痕迹了。
时怀池又克制不住地咳了两声,便问:“你怎么也回来了?”
“跟你一样,死了。”阮绫只得这一句话,除此之外,也不想说那些国破家亡之事。她这会儿,裹着被子还觉得有些冷,便往外瞧了瞧。整个房间的窗子全部都关上了,只有烛光照耀到的区域特是明亮一些,然而烛光只要点亮了,四季都是如此,晃着澄澄的光,落进人的眼里,扩散着小小的温暖,驱使人走到它近前。因此阮绫也没瞧明白现在到底是什么季节。
她跟邵曜是春夏交接的季节里成的亲,那时候牡丹不好看,是铃兰开得最好看的时节,邵曜说她最像铃兰,娇俏可爱,因此是叫人在窗户上、院子里栽了许多铃兰,窗框上还叫人挂了铃兰和红铃铛做的风铃,风一吹,就叮叮当当响。
可是铃兰虽可爱,味道也甜,却是有毒的。
邵曜在阮府里遇上苏榴的头两天,那时候阮绫和邵曜还在宫里,院子里种的铃兰叫一只她甚为欢喜的鹦鹉啄了,当场便毒死了那只鹦鹉。阮绫也还记得,那只鹦鹉是邵曜送给她的,她便教了那只鹦鹉天天说些“阿曜,你皇冠掉了。”“阿曜,你玉佩不见了。”“哎呀,阿曜,你的宝印钥匙怎么掉出来了?”之语……专用来捉弄邵曜。
鹦鹉还没养上两个月,便被铃兰毒死了。阮绫很伤心,抱着鹦鹉尸体掉了一串泪,揪掉了两串铃兰给它陪葬,埋在附近御花园的土壤里。邵曜便劝她说,这只鹦鹉太不机灵了,乱吃东西,回头他俩微服私访出宫去,陪她挑一只更机灵的鹦鹉,顺便也看看她爹和她奶娘。
这便有了改变一生的阮府之行。
后来鹦鹉邵曜也忘了买。阮绫也把铃兰铲光了。
阮绫一时有些出神,等她回过神来,就看见时怀池不知道已经从哪里拿来了一把小刀,他还拿着小刀往自己手指上比划。
阮绫给他震惊了一下,不着痕迹悄悄裹紧了自己的两层被子,心道:上辈子怎么没发现丞相有自残倾向?
阮绫也曾听闻,这世上就是有一种怪人,有被虐喜好。莫非他就是那个有特殊癖好的?
难道这才是他这辈子会娶自己的真相?
阮绫惊疑不定,想来想去,还是问道:“你要干什么?”
时怀池头也没抬,“弄点血出来,明天应付我爹娘。”
阮绫:“……”
她懵了一下,眼看着时怀池一皱眉,一闭眼,就要手起刀落,连忙扑过去,按住了他胳膊,“你这法子太容易被看出来了,我应该有准备。”
“你有准备?”时怀池不知想到什么,大吃一惊。“你为什么要准备?”
阮绫没好气翻了个白眼,“谁家姑娘出嫁,都会有准备,你姐妹出嫁,你娘也会给准备的。”说着,她就转身往枕头底下摸了摸,果然给她摸到了一个瓶子。阮绫一拢手,就把这个红釉瓷的圆口扁肚子小瓶抓了出来。拿到手里一看,果然还是和记忆里一模一样的。阮绫得意地晃了晃手里的小瓶子,“瓶里有鸡血,你不用自残了。”
时怀池还在领悟阮绫那句“包括你姐妹”的意思中。
很快他就想起一件事:“你娘早走了。”
阮绫冷笑了一声,“我还有奶娘呢。”
跟时怀池杠完,阮绫又有些发怔了。阮绫娘是被扶正的妾室气死的,她很小的时候就走了。前世她嫁给邵曜前,她奶娘也给她悄悄塞了这个瓶子,说要是邵曜不行,就得用鸡血冒充一下了。她也是像这样,放到了枕头底下。虽然最后像大多数姑娘一样,也没用得上,但也跟今天的时怀池一般,刷新了三观和认知。
阮绫看着他这个被雷劈的样子就觉得有些好笑,不过她最后还是没有笑。
入宫只能带丫鬟,她奶娘便没有随她进宫,留在了家中。第三年,她掉到家中的小湖里淹死了。那天正是端午要喝雄黄酒,说是酒后醉了,看不清路,跌进去了,便没有再上得来。
阮绫一向是奶娘把她拉扯大的。多少个日夜,阮绫午夜梦回,都会想到,她奶娘是如何掉进湖里去的呢?她是不是当时完全没意识到危险的临近,嘴里还哼着最爱哼给自己听的催眠童谣,抑或者,她兴许是在嘴里念着,最近的某某布料又涨价了。更或者,是唠叨她的小孙子也到了能入学的年纪了。
出事之后,阮绫人虽然在宫中,如何肯善罢甘休?查来查去,查到是她继母嫌奶娘素日里在府中碍事,将她除了。
那不过是个爱唠叨的普通大娘而已。
那个时候,苏榴刚入宫不久,阮绫已经跟邵曜决裂了。约莫是她太决绝,邵曜对苏榴的态度便有些反复无常。一会儿好,一会儿差,倒叫阮绫在一边看了不少笑话。那时候邵曜还不死心,要来找她,每来找一次,就被阮绫嘲一顿,他们三个人,就像三只八哥盘旋在宫廷的上空,麻麻喳喳,正是最闹剧最可笑的时候。
就传来了她奶娘的死讯。
时间太巧了,巧到阮绫不得不怀疑,这是一个陷阱。
但是这世上,有些陷阱可以规避,有些陷阱,是你哪怕明知它是陷阱,也要闭着眼睛跳进去的。
阮绫趁着夏天赏荷宴,邀了她继母入宫游玩。请她喝了点小酒,让人把她推进了御花园的人工湖里。她继母没有死成,给苏榴救了下来。苏榴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还让阮绫一个心腹反水供出了自己。
外人便说,是她拿苏榴没办法,竟将气撒到她继母身上去了。
因是得了个无情无义的名头。
无情无义又如何?若非苏榴从中作梗,阮绫定是要叫她继母一命偿一命的。
当然,她企图谋害继母,就是十分的大逆不道了。她亲爹就扬言不再认她这个女儿,要改为扶持苏榴。那时候,周围的丫头都劝阮绫去服个软,道个歉,阮绫却不肯弯腰,不肯道歉,她也不信这个邪。她召集了族中的族老们,问他们,是想要皇帝生下阮氏血脉的继承人,还是生下姓苏的血脉继承人,为他人作嫁衣裳?
如此,族中便有相当一大部分人她爹使唤不动了,不但使唤不动,这些人还都觉得她爹脑子长包,好好的亲生女儿正牌皇后不扶持,却要拐着弯去扶持老婆的妹妹,一个听都没听过的小家族里出来的妃子?
这些人便都改与阮绫达成了合作联盟,成为了阮绫脱离她爹、自主迈向朝堂的第一步。
没有人怀疑过阮绫劝说他们的说辞。他们觉得阮绫嫁了邵曜,哪怕失宠了,努力争取生一个太子出来,自然是想也不用想的正经事。可实际上,阮绫就是拿话哄他们的。从邵曜纳妃那一刻起,她就不可能跟邵曜生下什么太子了。因着自己不会去生,她当然也不会再让苏榴有生下孩子,让自己到老反要给她让出太后之位、受她欺负的可能。
所以,其实从邵曜确定要纳妃那一刻起,他从此绝后的命运就注定了。她有时候自己想一想,也觉得别人骂得没有错,她就是无情无义。两年恩爱夫妻,说让他绝后,就让他绝后了。
阮绫握着这小瓶鸡血发了阵子呆,约莫是悲伤的神色露了些出来。就连时怀池都隐约想起来,她那个奶娘似乎是不知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就没了。
时怀池便同阮绫道,“你奶娘就在外面候着的,你若是要见她,将她唤进来便是。”
阮绫猛地握紧了瓷瓶,怔怔又看向时怀池。是了,她如今又不是嫁进宫里,她奶娘自然能够跟过来的。
时怀池沉默了一会,过一会,他忽然又固执地把阮绫的手掌拉回来,攥到手心里,攥到怀里,语气依然是无比认真,“现在没有干系,以后就有了。”
“……”阮绫抽了抽手,没抽动,一时竟也不知该如何反驳时怀池的话。若是反驳,那也只有日后和离这一条出路,但阮绫自己都觉得背靠大树好乘凉,要想安心收拾苏榴,还是不与时怀池和离最便利,路最好走……所以耿直的阮绫说不出话来了。
时怀池得寸进尺,攥着阮绫的手掌,又往阮绫身旁挪了半寸。目光明净专注。阮绫往旁边撇了头,看着迎枕的一角。
二人一路无言地回府。
至洗漱完毕,阮绫终于收拾好了心情,能平心静气地跟时怀池好好谈谈正事了。阮绫方道:“林景以后不能找了。”
时怀池还以为阮绫终于想通,明白了做恶人没有前途,不由得便是神色一松,“这不是挺好吗?”
他这种高兴,却让阮绫更不爽利。她原先以为林景根基还不稳,所以想跟他搭上线,现在看来,林景已经迅速成为邵曜的心腹之一,在御书房站稳了脚跟,他不但不会帮自己,很可能还会出卖她。素来不会轻易相信别人的阮绫也不会把所有希望寄托在一个人身上。“我准备去找王福顺了。”
“王福顺?”时怀池心中吃惊,难免带些诧异出来。归根究底,他还是不太希望阮绫来做这个恶人,“要不,就还是算了吧。”
阮绫几乎是固执地说:“不行,一定要阻止苏榴选秀。”
时怀池把手放在被面上,偏过身来,盯着阮绫的眼睛问她:“你是不是还期待有一天回去做皇后?太后?对,你做不成皇后,做太后总是没问题。”
阮绫偏头看他一眼,笑得有些轻蔑,“你想太多,本宫不是爱吃回头草的人。”
时怀池盯着她这轻蔑的神色看了一会。终究没有再说什么,他只推开了被子一角,往里挪了挪。“晚了,还是睡吧。”
“正事都没说完,睡什么觉?”阮绫一把拉住他袖子。心道,你以为随便就能糊弄过去?
“什么正事?”时怀池果然一副想糊弄的样子。
阮绫说:“我要找王福顺。你得给我打掩护。”
时怀池便有些赌气的样子,一口回绝:“不打。”
“你不打,我只有自己出去,递自己的名帖了。相信王福顺还是会见我的。”
“……你怎么知道他会见你?”
阮绫拂了拂额前的刘海,翻身躺到床上,“因为他关心邵曜。苏榴要是给邵曜做妃子,会害死邵曜呢?”
“不要胡编乱造。”时怀池皱了皱眉,立刻又不干了。
“我要是说我没有胡编乱造呢?”
“那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时怀池这样子,摆明了是不会相信阮绫的胡言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