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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齐丈夫的父亲当年虽然已经病重,但是绥远抗战的突然爆发却是他阖然长逝的主因之一,他尤其不能忍受被日本人统治的日子,而小齐医生似乎也有离开的意向,夫妻两人这几日天天商量着,又舍不得老人,又担心老人跟在路上受罪。
黎嘉骏就更茫然了,不过她好赖自己有个小基地,实在不行等一段时间就南下去,也不是什么很困难的事,天津没撑多久就掉了,这两日前往天津的火车又开始运行,但是也仅只是到天津,再往南要看日军什么时候打过去了,所以究竟怎么赶在日本人之前到达上海,这还真是个困难的问题。
如果要走水路……且不说安全问题,光那千回百转的路线就让她一头雾水。
八月七日的时候,这一片区的保甲长突然上门,提着个大麻袋,上来就掏出小红旗,赔笑道:“明日日本人进城,要求咱每家派一个人出去迎接,你们看……”
保甲长相当于后来的区委会主任,等闲也不会上门,此时所有来迎接的人呆呆的看看他,又看看那面小红旗,上面写着“中日亲善”四个字……当场就炸了!
“鲁四儿我日你姥姥!谁去爹跟谁急!”齐老爷子第一个喊了出来,喊完就开始哐哐哐的咳嗽,他捂着胸不让小辈拉他下去,只是用拐杖指着保甲长点点点。
保甲长鲁四儿笑得比哭还难看:“齐老爷子您当我乐意么?人直接就端着枪拉我们去领旗子派活儿了,我全家的命都搁您们手里头,要是我死了鬼子就不进城那我也认了,可我死不死人家都进城啊,我能咋整?”
齐老爷子咳得眼眶通红,他哼一声犯了倔劲儿:“我们家不去!”
鲁四儿叹气:“得嘞老爷子,家家都这样咱也没法儿,我今儿个是权当来跟您们道个别了,东西我就搁这儿,您要真不去我也没法子,就希望下一个保甲长的活儿别摊到您们这儿就成了,咱这片区的都是好人,为难谁我都不乐意,总归话我是带到了,明早七点胡同口,天热,注意身体。”
说罢,他满脸惆怅的撑了撑麻袋走了。
院子里的人全看着石桌上那面小红旗,许久都没声音。
齐老爷子狠狠的一敲拐杖,颓然坐在石凳上,挥手把小红旗甩在地上,半响,只听他哽咽着:“熬过八国联军……熬过革命……这一辈子……”他没再说下去,可女眷俱都忍不住哭了起来。
小齐先生默默上前捡起旗子,沉声道:“明日我去吧。”
“去了就别回来!”齐老爷子果然暴怒,小齐医生哭道:“可是爷爷!总得有人去吧!阿平又不是乐意去!”
“老子死都丢不起这个人!去!你们去!我走!”老爷子说着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往外走,“鬼子问起来!就说是我这老不死的以死相逼,到时候让他们到胡同口找我的尸体!一切和你们没关系!”
齐家人顿时乱成一团,拦的拦哭的哭。
黎嘉骏眼瞧着小齐先生最终还是没放下那把小旗子,一直沉默的站在了人群之外。
她看得出来,小齐夫妇作为齐家目前最年轻的一辈儿,小齐先生父母双亡来了北平,在齐家人眼里多少有点上门的意思,虽然大家都没说,但多少对小齐丈夫不是那么客气,可这个时候若要出一个人,无论怎么点,小齐先生都是当仁不让的。
只是经由这一遭,小齐先生以后在齐家估计就更尴尬了。
晚上,小齐医生来给她换药,本来活泼愉快的她通红着眼,愁眉苦脸的。
齐家人吵了一下午,黎嘉骏听了一下午,也纠结了一下午,此时见她那样,最终还是做了决定:“小齐,你把旗子给我吧,明日我去。”
“啊?”小齐愣了一下,似乎突然意识到黎嘉骏话里的意思,她张了张口显然是要拒绝的,可等到反应过来后,立刻表情复杂,喜也不是,忧也不是,“小黎,我们没那个意思的。”
黎嘉骏摸摸床头的相机,轻笑:“我也想看看那群牲口怎么趾高气扬进的城,你瞧,我毕竟是记者,多看看也好。这样还不用你们老爷子生气,一箭双雕,对不?”
“又不好看,你一副去看西洋镜的样子。”小齐还是摇摇头,“算啦,都已经决定了的,你别凑进来了,我知道你好心,今日药费免了,怎么样?”
“那顺便免了今日的床费,明日就让我去吧?”黎嘉骏抱着她的手臂,“如果不放心,早点让你家先生送我过去再回来,迎接完了再来接我,老爷子只要看到他没去,你们全家不就能和和气气的了?”
“可是,那毕竟是日本鬼子……会不会……”小齐有点心动了,还是皱着眉。
“中日亲善是他们自己导的大戏,他们死活都要演完的,出不了事儿。”黎嘉骏笃定。
小齐还是不放心:“明日我一道送你去,看看邻居有没有谁可以照应一下的。”
“那最好不过了。”黎嘉骏笑。
结果第二天一早,保甲长鲁四儿一脸感动的兼了黎嘉骏的保镖一职,而这一片区的其他人家都还是很个面子的派了人来,虽然挥舞着小红旗,但是表情如丧考妣,活像是去参加追悼会的。
……其实确实是去参加追悼会。
两个警察开了车子带着一个日本军官到他们大队伍前,下来就开始跟鲁四儿对人数,确定没少人就放行了,一大群人就往朝阳门浩浩荡荡而去,沿途不少百姓一群群的从胡同里出来,俱都握着小红旗往外走。
这种情形让黎嘉骏腿软。
她觉得周身的气息压得她喘不过气来,鲁四儿的儿子虽是扶着她走,但是手也是抖着的,没一会儿,抖得就更厉害了,黎嘉骏抬头一看,宏伟的朝阳门到了,一群警察配合着几个日本兵在那儿拉拉扯扯的指挥队伍,让百姓们排出一副夹道欢迎的姿态了。
一个中年男人在一个日本军官的陪同下大声的重复着:“一会儿皇军进来了,大家要笑!要欢迎!中日亲善,知道吗!?什么叫亲善?我们亲了,他们就善了!”大概是他路过的人低声说了句什么,他的脸色很不好看,抹了把脸又大声重复:“要笑!我们亲了,他们就善!懂不懂?!”
所有人弄死他的心都有,大多一副没听到的样子,默哀状等在路边。
中年男人很着急,时不时回头陪着笑和那个日本军官说两句什么,日本军官竟然很大度的样子拍拍他的肩膀,大声的说:【没有关系!我们是文明的军队,是来解放他们的,他们很快就会明白的!】
“狗日的……”黎嘉骏低骂,旁边鲁四儿的儿子问:“黎先生,您说啥?”
“没啥……哦,来了!”
前头,日军进城了。
沉默的军队,前面几个军官骑着高头大马,后面是步兵,步兵后面则是几辆卡车,上面有些站着人,有些放着武器。他们就这么从古老的城门里缓缓走来,带着一种残酷的高傲感,一点一点的将阴影带进了这个屹立千年的古都中。
这样的进入,远比八国联军的长枪短炮更让人感到屈辱和绝望。
只有这时候,他们才深切的感受到,二十九军走了,属于中国人的政府,不再庇佑他们了,以后统治他们的人,正在缓缓靠近……穿着还沾有同胞鲜血的军装,骑着踏过无数同胞尸体的马。
啜泣声隐隐从人群里传来,甚至要盖过日军进城部队前头的军乐团。
“欢迎皇军入城!”那个中年男人忽然大吼一声,他虽是笑着的,但是声音尖利颤抖,带着一种声嘶力竭的感觉,他像个指挥家一样转向路边的人群,幅度夸张的挥舞起手中的红旗,“来!欢迎皇军入城!中日亲善!”
这时,骑兵部队已经走进人群中的道路上,他们有的得意,有得森冷,看着两边的百姓,而人群前面,中年男人身边站着的日本军官,在朝前头的骑兵立正行礼后,眯着眼回头,手扶在腰间的枪套上,不怀好意的看着路边的百姓。
“欢迎……”不知谁起了个头,欢字略响,迎字却极为气弱。
可还是有人接上了:“欢迎皇军……进城!”
“中日亲善!”有人接着喊。
你一句,我一句的,杂乱无章中,笑中带泪的欢迎仪式开始了。
步兵跟在骑兵后面走在人群中,他们大多也没有特别开心的样子,或者说开心的样子在走进人群后就变成了绷紧和不善,四周投去的眼神显然让他们不适,于是他们一边走也一边冷冷的看回来,有些略带好奇的看两眼,随后也变成了木然和不屑。
相互折磨的入城欢迎。
黎嘉骏躲在人群中,她摸着相机,本想偷拍两张,却陡然发现对面的百姓后面有几个日本兵站在高处四处巡视,便只能作罢,胡乱的挥着小红旗,四面看着。
步兵后有一辆卡车忽然停了,几个步兵落在后面围上去,将卡车上一个用油布包着的大东西扯下来,那竟然是一个巨大的氢气球,气球上挂着巨大的条幅,看他们的动作,似乎是想把气球升起来。
很多百姓就挥舞着小红旗,好奇的往那边望去,顺便避免与沿途的日军对视。
而很多走在前头的日军也停了下来,转头望着那边,不知交流了什么,忽然都兴奋起来。
黎嘉骏有不好的预感。
氢气球被绳子拴着,缓缓升了起来,它尾巴上挂着的横幅,也渐渐展现在人们眼前。
“庆祝北平陷落。”
轰的一下……黎嘉骏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就这么望着,望着,忽然泪如泉涌。
即使不识字的人,也很快明白了那上面写着什么。
身边的日军列着队,山呼万岁,激动的脸颊通红。
而几米外同一条路上,北平的老百姓痴望着头顶升至最高的气球,一片死寂。
一个广场,两个世界。
黎嘉骏低下头,她看到前两日还没来得及被扫掉的传单正被踩在地上,其他地方油墨已经模糊,却正好有一行还清晰无比:
“全中国的同胞们!平津危急!华北危急!中华民族危急!”
她捡起这张通电,死死瞪着这句话。
旁边,鲁四儿的儿子鲁卓抖着声儿,抽噎着道:“黎,黎先生,我,我想去参军!”
黎嘉骏好不容易挪开视线看向他,却见他的视线正从这张纸上收回来,也坚定的看向她。
她擦了把眼泪,笑了笑:“好,我带你去。”
忽然间,对于前几日所想的,在北平待一段时间再南下的计划,她一点也不想执行。她要走,继续走!看着那些该死的气球一个个升起来,然后再看着它们一个个掉下去!
直到一个都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