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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龚平安已经笑得快掉到椅子下面去了,挣扎着也拿机要拍照,但却被墨北给抢走了,这种把柄他一个人有就够了。
福尔嬷嬷不愧是表演专业出身,笑声并没有影响到她入戏,她在听到夏多的声音那一刻起整个人就从麻木的状态变得紧张起来,等看到夏多走出来时,更是吓得急忙拖着残疾的腿往屏风后走,还特意绕了个能距离夏多远一些的弧度。
福尔嬷嬷的入戏也影响到了夏多,他没有再看墨北,眯缝着眼睛懒洋洋地打着呵欠,在福尔嬷嬷经过身边时,他出其不意地一脚踹了出去。
笑声戛然而止,由于角度的缘故,很多人都没看清楚这一脚是不是真的踢在了福尔嬷嬷身上,但是每个人都看到了福尔嬷嬷摔到了地上,脸上露出了一闪而逝的疼痛的表情。
“妈的,手脚就不能快点儿?养你这个懒娘们儿有什么屁用!”夏多骂骂咧咧地走到桌边坐下。
福尔嬷嬷爬起来,瘸得比刚才更厉害了,但却连哼都不敢哼一声,低着头走到了屏风后面。
现在大家对这个人物的感觉是:“这是个遭受家暴的生活困苦的女人。”
在屏风后面又传出几声苍老的女人的咒骂声,虽然听不清她在骂什么,但语气中的厌恶却清晰可辨。奇怪的是这个声音大家硬是没听出来是谁——表演组里只有福尔嬷嬷和另一个女大学生“八戒他二婶”,但“八戒他二婶”是萝莉音。
咒骂声渐渐清晰起来,“八戒他二婶”化着老年妆,蓬头垢面地走出来,把手里的碗筷往桌上一顿,冲着屏风后接着骂起来:“养你个败家媳妇是老宋家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光吃不干活,端个饭都要人三催四请,城里人了不起啊!快点吃,吃完去喂奶奶和小二吃!”
没想到“八戒他二婶”还会变音,这粗砺沙哑的老年妇女的声音和她平时讲话的萝莉音相差太远,连墨北都不禁惊讶地挑了挑眉。
接着出场的是扮成老头子的“一畦春韭”和扮成少年的“皮卡熊”,四个人坐到桌边开始吃饭,而福尔嬷嬷却端了只破碗坐到了似乎是门槛的地方。随着他们的对话,众人也理清了他们之间的关系:福尔嬷嬷扮演的是这家的儿媳妇,八戒他二婶和一畦春韭演的是她的公婆,夏多演的是她的丈夫,而皮卡熊演的是她的儿子。
在这个家里,福尔嬷嬷受到所有人的鄙视和压迫,包括她的儿子。皮卡熊支使她盛饭时是像自己老爹一样骂骂咧咧的,倒是没有补那一脚——不过谁都看得出来,那完全是因为他怕弄掉饭碗。
也许是他们演得太逼真,黑桃和梅花们都露出了愤愤不平的神色,还有人在小声地骂着这一家人。
福尔嬷嬷一直没有说过话,对于公婆一家人的羞辱打骂她似乎是早就习以为常,神情麻木得像是这具躯壳里早就没有了灵魂。她低头吃着饭——碗里其实是空的,但她的表演却让大家觉得那是一碗粗砺难咽的糙米饭,不知不觉视线都集中到了她身上,反倒忽略了一边吃饭一边骂人的夏多四人。
突然,咣啷一声,一畦春韭手里的碗掉到了地上,他露出痛苦的表情捂住肚子。接着其他三个人也都捂着肚子□□起来,皮卡熊动作幅度大得把桌子都掀翻了。
折腾了大约一两分钟,四个人就倒在地上不动了,显然是死了。
而福尔嬷嬷依旧麻木地吃着她的糙米饭,呆滞的眼神只盯着脚前一小片地方,甚至连皮卡熊死前向她求助的那声“妈”都没有让她有任何反应。
不知不觉,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种寒意,龚平安下意识地往墨北身边偎了偎。
福尔嬷嬷终于扒完了那碗饭,她站起来,动作缓慢但有条不紊地开始收拾碗筷,扶起桌子,把倒在地上的四具尸体搬到椅子上放好……她走入屏风后,很快传出砍剁的声音和惨叫声。
龚平安打了个寒颤,她想起之前八戒他二婶台词中的提示,在那个代表着他家后屋的屏风里应该还有一个奶奶、一个孩子。
福尔嬷嬷一手提着沾血的菜刀,一手抱着个襁褓中的孩子走出来,她把孩子放到桌上,默默注视了片刻,温柔地摸摸孩子的小脸,扬起菜刀劈了下去!
“啊!”“警察蜀黍不是我”吓得尖叫起来。
惊叫声让这场案件重演落下了帷幕,“死”掉的人都站了起来,福尔嬷嬷还冲大家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警察蜀黍不是我”拍着胸口笑起来:“吓死我了,刚才我都以为你真的要杀人了。”
福尔嬷嬷洋洋得意:“这就是表演的魅力。”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并在小太刀的主持下很快分成了控方和辩方两队,互相调换了座位——控方坐左边,辩方坐右边。
【控方】荒野求败发言:“很明显,这一家子都是被儿媳妇下毒给毒死的。杀人偿命,这没什么可说的。”
【辩方】姬良辰反驳:“同样明显的是这一家子虐待儿媳妇,连她自己生的儿子都对她不好,她会走极端都是被逼的。”
【控方】m发言:“就算她是被逼的,难道那个小婴儿也逼她了吗?她毒死一家子还不够,连那么小的孩子她都亲手杀了,这也太狠了,简直不是人!”
【辩方】警察蜀黍不是我发言:“可是、可是……哎呀,我、我可以改成控方吗?不不不,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她挺可怜的,可是、可是杀人也不对……算了,我弃权吧。”
警察蜀黍不是我搬着椅子坐到远离审判席的地方去了。
【辩方】happy果果发言:“看她那个大儿子,对她又打又骂,显然是家庭教育的结果。在这种家庭里,小孩子会有样学样,长大了也会对她又打又骂的。既然是这种逆子,凭什么不能杀了?他的命还是她给的呢。”
话题一下被扯歪了,接下来众人争论起了孩子是否是独立的个体,父母的身份是否就代表着无懈可击的高尚道德。控辩双方内部开始出现不同的意见,混乱之下有的人干脆改变立场搬着椅子坐到了对面去,最后焦点又变成了人工流产是合法的还是杀人……
咚!咚!咚!
小太刀不知从哪里弄来把木锤,在桌上敲了几下,大声说:“第一次控辩时间到,现在大家可以投票了,处决凶手还是放过她?”
众人安静了片刻,纷纷举手投票,最终结果是选择处决的人占多数。
小太刀宣布:“处决!请执行组出场!”
郭晟和一个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年轻人站起来,走到福尔嬷嬷身边,郭晟手里拿着一个怪模怪样的小盒子,上面有几个不同颜色的按钮,还延伸出几根连着贴片的电线。他们把贴片粘到福尔嬷嬷胳臂上,郭晟哑着嗓子说:“执行处决。”
年轻人故作威严地点了点头,按下了蓝色的按钮,福尔嬷嬷突然发出了一声惨叫,手臂上粘着贴片的地方竟然闪烁出了一朵小小的蓝色火花。
咣当一声,墨北猛地站了起来,身下的椅子被带倒在地。
在那一瞬间,墨北恍惚闻到了人肉烧焦的气味,但很快他就知道那不过是自己的幻觉而已。他下意识地看向夏多,夏多也正担心地看着他,看样子是想要过来拥抱他,墨北轻微地摇了下头,拒绝了。
好在墨北的这番失态在众人的惊诧中并没有显得很突出,满室俱静,众人都吃惊地看着痛得哭出了声的福尔嬷嬷。
“电击?”荒野求败惊呼起来。
“我靠!来真的?!”老夫来也也大叫起来。
年轻人吓得扔掉了盒子,被郭晟一把接住。
这时除了方块组和郭晟、小太刀几个人,其余的人都已经乱了起来。龚平安和几个姑娘跑过去查看福尔嬷嬷是否受伤,其他人有的在质问小太刀和郭晟,有的愕然观望,似乎有无形的阴影一下子笼罩了这个片刻前还欢声笑语的地方。
(下)
不知是谁突然轻轻说了一句:“又要下雨了。”
众人扭头向外看去,铅灰色的雨云低低地压在树梢上,但这不是极限,沉重的雨水凝聚不散,让云慢慢地压下来、压下来……
墨北轻轻叹了口气,说:“我记得方块组还有一个人,他应该也扮演了角色吧?为什么没有出现?”
夏多的嘴角情不自禁地扬起一抹微笑,眼睛闪亮,仿佛在说:“我就知道你会发现!”
其他人也都反应过来,顿时议论纷纷。
小太刀大声说:“没错!刚刚展现的只是第一阶段的剧情,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不少人都露出愕然的神色,无人为小太刀的恶搞叫好,他只好摸摸鼻子,改口说:“ok,接下来是补充剧情时刻,让你们看到在案件发生之前的故事。换句话说,宋家全家被毒杀是后果,现在是让你们看看前因的时候了。”
说话间方块组成员已经飞快地把场地重新清理布置好了,几个人又回到了屏风后面。
这次所有人都怀着种种疑问紧盯着那面屏风,忽然一声凄厉的呼救声把大家吓了一跳,接着就见刚才没有上场的第六个人——蓝皮鼠——拽着被五花大绑的福尔嬷嬷出现了。
这时的福尔嬷嬷的妆容比刚才要年轻漂亮得多,从衣着可以看出还是个城市里的大学生或刚开始工作的样子,只是她整个人都很狼狈,像是刚刚被毒打过。
蓝皮鼠粗声粗气地呵斥她:“再叫老子就打死你!”说着狠狠扇了她几巴掌。
“他九叔来啦,快坐快坐。”打扮得也年轻了不少的“八戒他二婶”和一畦春韭、夏多也都出来了,热情地向蓝皮鼠打招呼。
蓝皮鼠把福尔嬷嬷推过去,像展示牲口一样捏着她的下巴给人看,口沫横飞地吹嘘:“三哥,三嫂,我说话算数,人给你们带来了,你们瞧瞧,满不满意?”
夏多三人便凑过来上下打量福尔嬷嬷,还伸出手揉捏她的身体,像是在衡量这块肉是不是紧实新鲜。
一畦春韭说:“长得倒是俊……”
八戒他二婶立刻瞪了他一眼,说:“长得俊有啥用,要是不能生,那还不如养头老母猪,好歹能下几个崽卖钱呢。他九叔,保证能生不?”
蓝皮鼠说:“这谁敢保证,会不会生又看不出来。不过你放心,先试上两年,要是两年都生不出来,我给你换货。”
八戒他二婶和一畦春韭对望一眼,都露出满意的神色。
福尔嬷嬷的泪水淌了满脸,恐惧地看着他们。
八戒他二婶推推夏多:“栓子,让她给你生儿子,中不?”
夏多一锤定音:“中。”
接下来八戒他二婶和蓝皮鼠三言两语商量好了价钱,八戒他二婶从怀里摸出手绢包裹的钞票,一张一张蘸着唾沫数了三遍,这才依依不舍地递给了蓝皮鼠。
等蓝皮鼠走后,八戒他二婶叹了口气:“为买个媳妇儿真是把家底儿都刨空了,要是不能生儿子,那就白买了。”
福尔嬷嬷哭着哀求:“叔叔阿姨,你们放了我吧,我们家就我一个,我爸妈身体都不好,要是没了我,我们家就完了。”
夏多三人无动于衷。
一畦春韭说:“栓儿他娘,跟咱妈说一声,栓子有媳妇儿了。”
八戒他二婶答应了一声,走到屏风后面,接着就是她一人饰两角的对话声,老太太含混而兴奋地叫着:“好!好!只要能看见我曾孙儿,我下去也有脸见你公公了。”
福尔嬷嬷又哀求:“你们放了我,我绝对不会让你们吃亏,你们花多少钱买的我,我全还给你们。不,我再多给你们一倍,足够你们再买一个媳妇了。”
这回一畦春韭和夏多露出几分犹豫的神色,但想了想,一畦春韭摇了摇头:“那不中,坏了规矩,以后他九叔就不能往我们村送人了,村里还有那么多娶不上媳妇的人单身汉呢。那样我们老宋家得让人戳脊梁骨。”
不论福尔嬷嬷怎么哀求,一畦春韭和夏多都不答应放了她,觉得烦了,夏多干脆揪着她的头发把她拽到了屏风后。福尔嬷嬷的哭声、哀求声让几个女孩子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再次出现的时候福尔嬷嬷一副憔悴的样子,但眼神里还有着倔强的光芒,她想逃离这里,但没走出多远就被抓了回来,被夏多暴打,被八戒他二婶辱骂。在他们口中,她成了个混蛋,她竟然敢逃跑,难道她不知道这样会让他们损失多少钱吗?奶奶急得差点犯了心脏病!她怎么可以这么没良心?
福尔嬷嬷的腿被打断了,但行房这回事仍然逃不掉,做为一个生育机器,就是只剩一口气也得替他们家完成传宗接代的大事。
表演结束了。
几个女生看夏多的眼神都充满了憎恶,可见他刚才的表演有多么真实。
小太刀敲了敲锤子,说:“ok,第二轮审判开始,请控辩双方就座。”
这次大家沉默和思考的时间有点久,过了一会儿才慢慢移动椅子。
【辩方】happy果果:“原来她是被拐卖的,吃了那么多苦,这家人是罪有应得!我支持无罪。”
【控方】荒野求生:“我也同情她的遭遇,但是杀人就是杀人,当她下毒和举起尖刀的时候,她就已经把自己和拐卖、□□她的人置于同一地位了。她犯了罪,应该接受法律的惩罚。”
【辩方】姬良辰:“呵,法律?她需要帮助的时候,法律在哪儿?法律怎么不惩罚人贩子和买家?她要不是被逼到绝境,能杀人吗?这是这个社会欠她的!”
【控方】龚平安:“就算她是在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可是她怎么忍心连自己的两个孩子都杀了?她是个母亲啊。”
【辩方】m:“你忘了吗?她是被强迫生下那两个孩子的,而且孩子对她也没感情。做为一个受尽折磨的受害者,或许她看到那两个孩子就和看到□□她的人一样,我们这些局外人是无法感受到她的痛苦的。况且,在这种折磨和强压下,恐怕她的心理早就不正常了。我能理解她的做法。”
……
在一番争论之后,又一个成员弃权,结果同意行刑的和反对行刑的人数持平了,争论再起。
墨北在思索着,如果从探讨案件和法律角度来说,在场的大多数人其实都是情绪化而非理智型的,他们关注的焦点仍然是人而不是法。只有个别几个人才是从法律角度出发,强调法理正义,但这种剥离了个人情感的选择,却往往让其他人感觉他们冷酷无情。
可是,这是这个游戏的目的吗?让一群门外汉来探讨一个案子的凶手是否应该判死刑?
郭晟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墨北的目光一一扫过郭晟、一畦春韭、福尔嬷嬷、小太刀……福尔嬷嬷微笑着,很认真地听大家争论,但墨北发现她的嘴唇抿得很紧,嘴角的那抹微笑显得很不自然,呼吸也有些急促。
墨北的视线又移到夏多身上,几乎是立刻,夏多就感应到了他的视线,关切的目光随之投射过来。
夏多为什么会同意出演这样一个案子呢?
他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焦灼的神色?让他不安的是什么?
“北纬,说点什么吧?”小太刀突然转过头,热切地看着墨北。
大家一下安静了下来,全都在期待着墨北的发言。
墨北沉默了一会儿,说:“既然这是个真实的案件,能被方块组复制、重演,想必案件中的这个被拐卖的女人早已被捕,否则他们也不会知道这些细节。我不太想知道她的最终结果是怎样,我只有一个问题,那个婴儿真的死了吗?”
福尔嬷嬷的声音发涩:“没有。她那一刀劈歪了,她没忍心……”
墨北说:“那个孩子现在已经长大成人了吧?他知道这些往事吗?”
福尔嬷嬷的嘴唇在颤抖:“知道。”
墨北说:“他很痛苦?”
“她怜悯父亲,因为他贫穷、无知;她同情母亲的遭遇,甚至也理解母亲的复仇。可是,她从小就成了孤儿,因为父母的冤仇受人歧视,这些是不是她的错?该不该由她来承担?别的孩子如果父母被杀害,至少他们还有个可以仇恨的对象,可是她呢?她该仇恨谁?是囚禁□□她母亲的父亲,还是杀了她父亲一家的母亲?”福尔嬷嬷越说越语无伦次,终于失控地痛哭失声。
大家都惊呆了,一畦春韭搂住她的肩膀小声安慰。
墨北同情地看着福尔嬷嬷,想来那个幸存的孩子就是她了。不知道她后来是因为怎样的际遇才离开了那个贫困愚昧的乡村,或许和村里其他的女孩相比,她现在的人生要幸运得多。但是,这种幸运的代价太沉重也太残酷,出身表演系的福尔嬷嬷又是一个心思敏感的人,也难怪一谈起来她就几乎要崩溃。
之所以设计这个游戏,不是为了想知道什么法理正义,也不是想论辨出个孰是孰非,或许她只是想知道对于这样的身世、这样的过往,她该用什么样的眼光去看待,该如何承受这份沉重。
会有答案吗?
来的时候有多兴致勃勃,离开的时候就有多萧索感伤,送走众人的时候,作为福尔嬷嬷的未婚夫,一畦春韭一直陪着她向大家道歉。
龚平安很同情福尔嬷嬷,但是对她令这次见面会变了味道还是感到很生气,所以早早就猫到了车上,孩子气地不肯当面道别。
墨北却留在最后,难得地多说了几句话:“别人的意见都是无关痛痒的,真正决定你的生活的是你自己。我只能建议你最好还是放下,否则你会连现在拥有的也失去,而你的未来就只能是不断轮回的悔恨和质疑,那可是最没有意义的事。”
夏多的脸色终于放晴了,他拉着墨北的手一起走向自己的车,开车前还是忍不住欠身吻了吻墨北。
墨北在劝福尔嬷嬷放下,何尝不是也在劝他自己放下,过往的泥沼已经度过,是时候抖掉脚上干掉的泥巴轻装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