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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隽定了定神,复又细细看了一遍信。萧凌说“春狩前抵京”,算起来没几日了。
两世同是奉诏入京。前世,齐、辽两国国内都已现异象,顺和帝将统帅北境兵马的权力交给了北平王,又极不放心地以贺小姜后千秋节为由,将萧凌拘在京城。现世,齐、辽皆无异常,萧凌似是真因贺寿而来。
袁隽的视线落在信上的最后一句:
问祎然好。
七年时间,每月一信,前后两世,已一百六十八封,只此一个结尾。
前世,萧凌完成护送任务回了北平,此后每月送来一封信,说是向袁成求教,实则信里絮絮叨叨颇多废话,只写北境风土人物的稍有趣些,末尾雷打不动一句“问祎然好”结束唠叨。袁隽在被接回袁府后,才知道祖父和那个爱打她脑袋的少年竟已书信相交半年,不管萧凌来信请教的内容有多敷衍,祖父都不厌其烦认真回复,临了总要问她要不要也回些什么。
她才不要。一个字都不要。
进京路上,每天一记打她脑袋;回北平后,每月一信“问祎然好”。哪一件都不似常人所为,很有毛病。恰这个有毛病的,又是自己一出生就定好要嫁的人,那时的袁隽十分烦他。
这一世,同样的年纪,多了十年的记忆,袁隽眼里的萧凌成了另外一个样子,又或许,他本就如此,只前世的自己看不清罢了。
七岁,袁隽在沧州第一次见到萧凌。少年面目英朗但尙存稚气,许是携噩耗而来,不知作何表情动作,只会站着。袁隽心里异常难过,但听祖父红着眼哽咽到:“为国捐躯,死得其所,幸!”于是,便也学着把所有的悲和伤锁起来,强忍着不哭不闹。直到,萧凌拍了她的脑袋。
那是她的大忌。因为更小的时候,她的头发稀疏发黄,便不容别人碰她的脑袋,年龄稍长后头发黑密起来,这个忌讳仍在。许是为了安抚她,萧凌僵硬笨拙地拍了她的头,袁隽终于找到宣泄口,怒斥:“不要碰我的头!”遂即,情绪由愤怒到委屈过渡得无比自然,更顺理成章地演变成了嚎啕大哭。那次,她哭了整整两个时辰,紧紧拽着一动不动的萧凌,强悍地用他的衣袖消灭自己伤心难过的证据。
后来,在两人大婚前夜,虹城别宫的殿脊上,萧凌对着袁隽回忆自己第一次见她的情形。
那是他的七岁,进京贺万寿节,被接到公主嬢嬢夫家,看见嬢嬢怀里睡着一团“包子褶儿”,说是他媳妇儿袁祎然,让他抱,他一接,吓人的软,只好一动不动捧着,可突然“包子褶儿”哭闹起来,害他险些甩手丢出去,然后就发现自己身前衣裳颜色斑斑驳驳、深浅不一。
袁隽听了,准备揍萧凌一顿,他却只对她笑,目光灼灼,继续说第二次见她的事儿。
十四岁的他见到七岁的她,没了“褶儿”的“包子”听到父母死讯能忍着不哭,被自己碰了下脑袋却收不住眼泪。两个时辰,自己一动不动站着,被蹭了一身眼泪鼻涕,最后也是自己将哭累了睡过去的她抱回了屋。那时他想,心里难过就该哭出来才好啊!一个小孩子学什么大人?那么乖巧懂事做什么?于是下了个决定,去京城这一路,每天碰一次她的头。
那天,也是萧凌把哭累了睡过去的袁隽抱回了屋。
袁隽提笔,想起萧凌就快到了,自己无法再借着乙丑给萧凌写信派活,却仍落了笔,只写下:
萧诺一
展信悦
袁隽枯坐许久,终是将信笺放进笔洗中烧了。火苗一起,她似又看到了朝阳殿外那一双痛苦的眼睛,比火光更亮,比落霞更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