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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五章:

    原来,这日早晨贺采琼前来向老夫人问安时主动提出将管家权交还给杨氏。

    杨氏身有诰命,又是嫡长媳,无论从哪方面来说,由她管家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杨氏知道贺采琼七年来一直把府中诸事打理的井井有条,显是尽心尽力了的,如今她一回来就把管家权拿回来,倒显得不信任妯娌似的。

    两人一个急着还,一个不忙受,你推我让,半天也每个定论。

    老夫人看得出两位儿媳皆是真心实意地不喜揽权,乐得见她们如此谦让,便出了个主意。

    如今侯府上下最大的事就是无忧的婚事,老夫人命两个儿媳合力管家、合力筹备嫁女,一齐共事的同时各项细务也逐一交接,待到无忧出嫁后,杨氏也正好可以将侯府的事情全部接管过来。

    这共同打理家务的第一桩任务,便是去福佑居的库房里给无忧选嫁妆。

    当年方如兰净身出府,除去身上穿的戴的,其余家当一样没能带走。君家是大富之家,当然不会为一个姨娘房里那点值钱的物件起争端,君念做主把所有东西都给了无忧。

    其时无忧年纪尚小,老夫人便在福佑居开了个小库房给她,把当时用不上的一一造册入库。表面上由老夫人的心腹齐妈妈管着,其实也说明白真正做主的是无忧,只要她觉着有需要、用得上,便可取出来用。

    且小库房里所有的东西,不管是现银也好,珠宝首饰也好,亦或精巧摆设之类,将来全都拿给无忧做嫁妆。

    不过,真到该给无忧准备嫁妆时,事情难免又有所不同。

    无忧这门婚事好得出人意料。

    当初她误打误撞救了当时平阳侯府的嫡长孙、现今的世子——庞远。

    吴宛儿的算计庞远也是亲眼见了的,自然明白小无忧帮了自己的大忙,他宅心仁厚,知恩图报,认为小姑娘救了他终身,那他也唯有用终身来回报。

    于是,次年便主动上门求婚。

    老夫人本就极看好庞远,眼见他做不成长孙女婿,能做二孙女婿也很满意。况且无忧出身不同无瑕,二房庶女,父兄都没有爵位,一般来说就算能嫁给侯伯府上的嫡子为正妻,那也难是嫡长,序齿定是靠后的。

    既然无忧福星高照,能嫁去平阳侯府做冢妇,那这嫁妆就得比一般庶女丰足得多。不然将来庞远的兄弟、堂兄弟娶妻,嫁妆上压过了无忧去,她这冢妇的位置虽说不至于动摇,但一堆妯娌难免小瞧了她去。

    无忧跟在老夫人身边长大,老夫人疼她不比另外三个嫡出的孙女少,绝对不能让她在婆家受这种委屈。

    如此一来,方如兰当初留下的那些东西就难免不够看。

    老夫人早就有了打算,现银有多少算多少,至于珠宝首饰、摆件之类,便要两位儿媳亲自去挑挑,选出大气、上得台面又确实值钱的来,先罗列个单子。其余不足的,再由当爹的君念和她这个祖母补足。

    杨氏和贺采琼携手去到小库房,由齐妈妈带着账册,一一拣选。

    齐妈妈是老夫人做姑娘时就跟在身边当大丫鬟的人物,向来做事井井有条,一个小小的库房自也打理得清清楚楚。

    杨氏妯娌两个看着账册选出几套头面来,齐妈妈转身就从箱笼里找了出来,没有半点磕绊。

    可装头面的锦盒一打开,三个人就全都傻了眼。

    按照锦盒上的标记,这是一套赤金红宝攒南珠头面,也是方如兰的家当里最名贵的一套首饰。

    现如今么,大面上看着还是“赤金红宝南珠”,但三人里两个是大家闺秀,一个是贵夫人身边情同姐妹的心腹,全是多年来看惯了金银珠宝的。有道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她们仨一眼就能看出来,那赤金被换了红铜,红宝么根本是西洋那边的染色玻璃球,南珠倒还是南珠,可光泽暗淡,比原本的差了不知多少,折价算的话估计也就是个零头。

    杨氏问:“妈妈,这首饰一直都在库房,没有取出去用过吗?”

    齐妈妈是婆母的心腹,从道理上来说杨氏与贺采琼敬她就得如同尊敬老夫人一样,遇到这种事就算心有怀疑,也不能直接了当地像质问普通下人那般,仍得客客气气地说话。

    齐妈妈惨白着脸,指着账册后面的附录道:“这里记着的,去年老夫人寿辰,二姑娘曾经领出去佩戴过一日,宴席结束后当天便还了回来。”

    “那,无忧派何人来取,又派何人来还?”贺采琼追问,“出库与入库时,妈妈都打开核查过吗?”

    这话真真问在齐妈妈心坎儿上:“是二姑娘亲自来取,也是她亲自还的,还回来时我便没有查……”

    这一屋子的东西都是二姑娘的家当,谁想的到她会弄鬼,又谁想得到那么一个乖乖巧巧,连话都不多说一句的小姑娘,会有胆子偷天换日。

    “我真是没想过,二姑娘平日规行矩步的,老夫人从来不亏待她,她手上现银充裕,没有半点征兆……”

    齐妈妈还想多解释几句,却被杨氏开口制止:“妈妈慎言,无忧到底是主子,没有证据之前编排主子,终究不妥当。”

    齐妈妈惨白的面孔瞬间爆红。

    贺采琼则道:“再看看其他的,劳烦妈妈把无忧这些年曾取走又送回来的都拿来出来给我们瞧瞧。”

    身为继母,她看着无忧长大,对她的性情也算了如指掌,并不觉得那孩子会做出如此不堪的事情来。

    然而齐妈妈能得老夫人多年的信任,也不大可能是个监守自盗的人。

    这其中的问题到底出在哪儿?

    齐妈妈重又入库,重新抱了几只锦盒出来。

    三人打开一看,尽是如那赤金红宝攒珠头面一般,被换了外形相似的西贝货。

    心中草草一算,被偷换了的首饰价值得有上千两不止。

    无忧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姑娘,没有不良嗜好,吃穿用度都有老夫人和贺采琼亲自照顾着,根本没地方用这么多钱。

    齐妈妈也一样,她丈夫儿子都在侯府里当差,若家里出了什么大事需要那许多钱来填补,根本瞒不住人,早就能有风声传到侯府主子们耳朵里。

    所以事情到底真相如何,少不得禀到老夫人面前去,还得找无忧来好好问上一问。

    且说老夫人看无忧跪倒在地,即便不问,也明白此事与她脱不了干系。

    “你且说说看,这些年来我和你母亲待你可有不周到的地方,又或者是你有什么迫切需要的东西,我们断然不肯买与你,以至于你连商量都不肯和我们商量一声,就私自做出此等事来?”

    “这世上再没有比祖母与母亲对我更好的人了。”无忧哽咽道,“是无忧错了。”

    无双一头雾水地站在堂屋中间,微微踮着脚尖,含蓄地往榻桌上的锦盒处张望,偏生那几只锦盒根本就没有打开过,闹得她怎么也参不透老夫人与无忧打得什么哑谜。

    杨氏见状,狠狠瞪了女儿一眼,又悄悄招手把无双叫到身边,按着她老老实实坐下,不许再逾距。

    老夫人把不相干的丫鬟全撵了出去,这才再开口问无忧:“错倒是说不上错,那些本就是你的东西,你愿意怎么处置都由你,若是你觉得不喜欢,想卖掉,融掉重做,甚至送给旁人,也都是你说了算。这库房虽然设在了福佑居,但从一开始我便同你说过,只不过是因为你年纪尚小,怕你被心术不正的人哄了去,才由长辈代为保管,对不对?”

    无忧呜咽着点点头。

    老夫人又续道:“这些年,但凡你想从库房取东西,到我这里请示时,我可有阻止过你,让你觉得你祖母不通情理不能商量,所以才要偷偷摸摸偷梁换柱?”

    无忧抹着眼泪摇摇头。

    “你别只顾哭。”

    自己亲自带大的孩子,怎么可能不心疼不宠爱,老夫人看无忧默不作声掉眼泪的模样,心已软了大半。然而女子不同男儿,君珩少年时识人不清,错爱了唐碧秋,并不耽误他建功立业、光耀门楣,无忧若是行差踏错一步,轻则耽误了与庞家这门好婚事,重则毁去一辈子,不能不问个清楚明白。

    “你甚少出门,那些仿造的头面是出自何人之手?原本的头面你可是变卖了?卖得的银钱呢?你都花到哪里去了?”老夫人一连声追问着,“可是送予何人使费?你……你若是另有心上人,为何不早说,若对方人品可靠,祖母定会帮你打算,可看他哄你变卖首饰,行为鬼祟,毫不光明正大,想来不可能是个踏实上进的人,你还是与他断绝了来往吧。”

    无忧仰着脸,怔怔地听祖母问话,待到反应过来老夫人言辞意指她与外间男子有了私情,原本惨白的小脸瞬间涨得通红。

    “祖母,我不是。”她急忙辩解道,“我从来没有违背过祖母和母亲的教导,矜持自重,不见外男,又怎么会……”

    老夫人打断她:“那你倒是说说看,你换了那些首饰到底是用来做什么?”

    无忧掩面泣道:“当年无忧生母方姨娘犯错被赶出府去,多亏祖母您收留我教养我,这份恩情如同再造,无忧感念至深,永不敢忘。可是……方姨娘到底是我生母,没有她,我便不会来到人世,她生活无以为继,穷困潦倒,我既然知道,便没有理由坐视不理……”

    “你全拿去给了她?”老夫人问。

    无忧点头道:“是。我想着那些物件本就是姨娘的,我有祖母和母亲照顾,生活无忧,不需要那些。她一人在外,无亲无故,无人帮扶,便是都归还与她也无妨。”

    老夫人翻翻齐妈妈送来的账册,被偷龙转凤的首饰上都勾了红圈,倒确实如无忧所说那般,皆是当年方姨娘还在府中时的物件。

    “如你所说,既然是物归原主,那就应当光明正大,为何要遮遮掩掩,用假货来冒充?”

    无忧蹙眉纠结半晌,支支吾吾道:“我本意并不想隐瞒,可是,姨娘说,担心祖母与母亲不喜欢我这种做法,怕我……怕我因此失去祖母的疼爱,将来吃亏,所以每次都是她先找人做好赝品给我,等到有需要佩戴的场合时,我从库房取来真品,用过后再送出去给她。”

    老夫人上了年纪,近年腿脚微有些不便,需得拄着拐杖助行。此时,那精雕细琢的红木蝙蝠纹拐杖尾端在木地板上敲了又敲,怒道:“真是蠢材,一个真心为你好的人会教你从自家库房偷东西,还用计谋瞒骗长辈?事情若败露被传扬出去,一个品性败坏、吃里扒外的,能不能嫁出去都是问题,就能比不受人疼的庶女终身好?”

    无忧难堪地低头不语,眼泪依旧扑簌簌地落下。

    “你呀!”老夫人叹气道,“这两年你母亲不是在教你管家吗?你总不能还和小时候一样不知柴米贵,咱们一大家子多少人一年基本的吃穿开销你心里应当有数。你就没算过,你姨娘这些年换出去的头面首饰,平均下来每年的开销比咱们一大家子都多。她一个人吃得几多,穿得几多?若是生活艰难来求你,为何明明有余钱还要不断鼓动你做此等事?这些你都从来没想过?”

    “我……”无忧并非全无怀疑,可对方倒地是她的亲生母亲,母女天性,她自然更愿意相信方如兰,“我只以为,姨娘一个女子,孤身生活,需要多些钱财傍身。”

    老夫人恨铁不成钢道,“心善、孝顺,这些本都是好事,可当你的心善与孝顺被人利用了来做坏事,最终害的人只能是你自己啊!”

    无忧六岁起就在老夫人身边长大,因为自身乖巧,向来备受疼爱,从未像今天一样连番受到厉声训斥。再加上老夫人字字句句,无不把她长久以来心中不确定的种种事情明朗化,让她明白自己确实做得不对,更感到愧疚不安。

    “祖母,我知道错了,你罚我吧。”无忧脸上犹自挂着泪珠,声音软绵绵的,决心下得倒是毫不拖泥带水,“都怪我是非不分,就算姨娘需要帮助,我也应该走正途与祖母和母亲商量,不应该私下里换掉库房的物件。”

    “倒算你还有些良心,”老夫人哼道,“没有再次隐瞒,没把齐妈妈推出来顶罪。至于惩罚么……”她一时想不到适合的惩罚举措,不免沉吟起来。

    无双趁机快步上前,来到老夫人榻前,与无忧并排跪下,小手撤着老夫人的衣袖娇声道:“祖母,二姐姐就是太有良心了,才会想方设法帮助方姨娘,那毕竟是她的亲生母亲呢。一个人若是知道亲生母亲有灾有难,都不闻不问,岂不是成了狼心狗肺的畜生。二姐姐只是好心办了错事。这做事的方法么,谁都不是一生下来就会的,大家都是边成长边犯错边积累经验……”

    她话尚未说完,就被老夫人打断道:“我说可以求情了么?谁再求情就连谁一起罚。”

    无双尚有一肚子求情的话已到嘴边,闻言扁着小嘴,不情不愿地嘟囔道:“一起罚就一起罚,姐妹俩一起犯错,总好过二姐姐独个儿被罚,之后被传得不堪入耳好。”

    老夫人本琢磨着罚无忧跪祠堂,或是送到庵堂里静思已过,然听得无双一句话便改了主意。这种罚法传扬开去确实对无忧不利,到底是她身边长大的孩子,老夫人虽是祖母,很多时候替无忧考虑起事情来,思路更像个母亲。

    贺采琼见状,也来帮腔:“母亲,我可不是求情,无忧犯了错当然得受罚。不过,‘养不教,母之过’,今次的事我也脱不了责任。若是我平日里再多留心些,或许一早能够发现呢。”

    “你也看了账册,她最早一次偷换首饰,还是在你过门前。”老夫人道,“不过我听懂了,你的意思是要连你一起罚,我便成全了你。这备嫁的姑娘总是要绣嫁衣的,咱们家里养着绣娘,原本不用无忧动手,不过既然她自己把嫁妆败掉了,那这针线活儿么就得当做到婆家傍身的本领,从明日起就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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