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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监禁
晨寒料峭,风冷得像刮着小刀子。微光照上宫殿脊檐,庑檐下白布帘还笼罩在阴影里,常寿叫醒了皇上。
嘉庆疲惫地睁开眼,一醒神立刻从灯芯草褥子上坐起来。他接过湿毛巾擦了把脸,小太监跪着替他穿上朝靴。常寿又说内阁、军机处的大臣在门外等了多时,他们怕惊扰皇上休息没有让通报。
王杰、董诰跪在上书房台阶下,身后是那彦成、戴衢亨。大臣常年当值都落下了腿疾,王杰本来坐在跪垫上,见皇上站在门口他艰难地重新跪好。
众人冻得脸色晦暗,浑身上下散发着寒气,眼里却全透着坚毅,仰望着嘉庆只待他一言而决。
这眼神让嘉庆肺腑间发热,瞬间嗓子也噎住了,他借着咳嗽掩饰过去,叫他们进了上书房。
嘉庆向内阁口述了准许九卿科道封章密奏的旨意,王杰就在上书房拟旨立刻转发六部施行。
乾清宫准备完奠仪,纪昀奏请上香朝奠。索亲王带豹尾班,永璘领宗室侍卫护卫圣驾,由侍卫里三层外三层严密保卫着,嘉庆步行穿过广场,从后殿进了乾清宫。
待皇上在梓宫东边站定,永璘,索亲王带人快步走到正殿门口,乾清宫太监开启了宫门。
王公百官立在丹墀上,宫门正路上睿亲王打头,成亲王、仪亲王在左右,内务府尚茶、尚膳抬着茶、酒、膳,和珅等总理丧仪大臣跟在后面。
尚茶、尚膳进了殿,永璘和索亲王拦下和珅为首的众位大臣。永璘脸上像挂了霜,对众大臣发话:“诸大臣领百官在殿外行礼。”
嘉庆向梓宫进茶,进酒三爵,献了羹饭肴馔。王公百官在殿外行礼完毕,在索亲王的护卫下,嘉庆从后殿去了交泰殿。
丹墀上百官散去,和珅等人重进乾清宫。等官员散尽,永璘命侍卫关闭正殿宫门。
门轴发出沉重的呜扭声,殿里光线瞬间暗下来。“哐啷”一声两扇大门合拢,和珅心里也猛地一沉,呆立在梓宫前。
永瑆、永璇疾步走到门口面向着和珅、福长安。阿兰保带十名带刀侍卫从后殿跑出来,从梓宫左右将和福二人围在中间。
永璘就在梓宫前面宣旨:“圣旨,将和珅、福长安革职拿问。”
淳颖、王杰、董诰被隔到了大殿一角。淳颖听出来圣谕杀气腾腾,骇得他直往后退,像看瘟神一般远远望着和珅、福长安。
和珅脑袋里一片空白,猛然间明白大势已去。刚要起身,阿兰保“刷”地抽出腰刀横在他脖子上。福长安颈前也横了一把腰刀。四名侍卫摁住两人的肩膀,永璘上前摘了他们的顶戴。
“和珅、福长安,”永瑆的声音平静,威严,冷酷,“大概你们心里也明白怎回事,皇上还会有旨意。本王奉劝你二人不要错打主意,胆敢不遵圣旨,乾清宫便是尔等葬身之地!”
“皇上!”和珅瞪着眼喊大声道,“你,你们,你们把皇上怎么啦?”他突然想到上奠时永璘将他阻在殿外,自始至终都没瞧见皇上的真身。
皇上一定有了不测,不然他们怎么敢这样对自己?他脸色变得通红,虎视眈眈地望着永瑆、永璇、永璘。
三位皇子见和珅不顾一切地乱咬,又可恨,又有些可怜他。永璇示意阿兰保,“让和大人安静些,这里岂是他撒野的地方!”
阿兰保一手掳起和珅脖颈将他摁倒在殿里。他就势也单腿跪下,为给自己壮胆阴森森地说:“和珅,皇上好好的,你猪油蒙了心!遵圣旨,王爷们不为难你!”
听完永瑆所说的,和珅的威风、自信轰然坍塌——皇子们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在皇权面前,和珅突然发现自己竟是不堪一击。
躺在冰凉的金砖上,望了一眼凶神恶煞似的阿兰保,一时间和珅万念俱灰。永璘命侍卫给二人上了捆绳。
永瑆走到王杰、董诰、淳颖三人跟前。先对王杰、董诰说:“二位中堂,皇上在交泰殿,你们去禀报乾清宫的事情已经办了,请皇上颁大行太上皇遗诏。”
王杰、董诰欢欣鼓舞,急忙去了。
“皇上的旨意,颁发大行太上皇遗诏就由睿王爷主持。”永瑆看淳颖惊魂未定,不再让他接旨,神色缓和地告诉他。
淳颖从惊惶中缓过神,太上皇恢复其祖上睿亲王爵位,皇上又让他参与朝廷大事,慎终追远,心里异常感动。领了旨才想到,糟糕!自己对颁行遗诏一窍不通,要立刻找礼部官员。他慌忙站起身,看殿门还紧闭着又慌了神。
永瑆嘴角抹过一丝笑意,想到在先帝灵前,忙收敛住笑容安慰他:
“王爷和索王只管守在皇上左右,礼部都准备好了的,不必着忙。”
淳颖这才放心。
和珅、福长安五花大绑被永瑆等人由后殿带出乾清宫。九十名宗室侍卫守在殿外,永璘抢先一步站到队前喊道:“现在起听成亲王命令,护送成亲王去养蜂夹道!”
“喳!”侍卫们斩钉截铁地应道。永瑆精神大振,挥手叫他们跟上。
宫殿太监们将乾清宫殿门重启,阳光泻进大殿,眼前豁然明亮起来。
嘉庆在交泰殿里来回踱步,望见王杰、董诰二人跌跌撞撞地跑来。
“皇上,皇上,元恶大憝已除!”到殿门外王杰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声喊,“请圣上驾临乾清宫,颁发大行皇帝遗诏!”
嘉庆叫常寿扶王杰进殿。董诰跟着进来,眼里泪光莹莹,胡须都激动地颤动着。
“给二位爱卿赐座。”嘉庆站在殿里望着南边的乾清宫,按捺住不安说,“朕已经命那彦成、戴衢亨去准备了,爱卿陪朕在这里等他们。”
看到和珅、福长安五花大绑被阿兰保、永瑆等人从后殿押出来,嘉庆紧绷着的神经才彻底放松。身体里猛地充塞着一股志气,他挺起胸膛脚步轻快起来,一个箭步跨上了宝座台。
心潮澎湃地坐回御座,看着二十五方皇帝御用宝印整齐摆列在左右。透过黄龙包袱,他似乎闻到了太祖高皇帝,太宗文皇帝、世祖章皇帝,圣祖仁皇帝……留下的亲切气息。
以皇考之心为心,以皇考之政为政,必能葆祖宗江山万年永固!大清二十五代,符合天命之数——他想起了圣神文武、式廓鸿基的皇考的希望。
那彦成和礼部尚书纪昀捧着遗诏进了殿。
来的路上,纪昀叫住神色匆忙的那彦成。“绎堂,今日朝廷有大事吧!”他深陷进眼窝的三角眼带着狡黠。
“颁行大行太上皇遗诏算不算大事?纪尚书还听说什么了?”那彦成脚下不停,似笑非笑地说。
“颁遗诏之日,便是捉拿和珅之时!”纪晓岚瞬间正颜厉色起来,瞪大眼睛撅起白胡须说,“老夫何用听说?老夫早已料到他的下场!”
“部堂神算天算,绎堂不胜佩服!”那彦成顾不得和他啰嗦,拱起手称赞说,“即刻要在乾清宫摆黄案,部堂找好宣诏官了吗?”
“唔,嗯!由他们去办。绎堂放心,绝不会误了朝廷大事。”纪昀又恢复了老样子。
那彦成觉得厌烦,想到礼部还有戴衢亨布置,自己问得也多余,脚下更使出力气,一边催道:“部堂,咱们赶紧的吧!”
“朕惟帝王诞膺天命,享祚长久,必有小心昭事之诚,与天无间,然后厥德不回,永绥多福。是以兢兢业业,无怠无荒,一日履乎帝位即思一日享乎天心……”
“……皇帝聪明仁孝,能深体朕之心,必能如朕之福。付托得人实所深慰。内外大小臣工等其各勤思厥职,精白乃心,用辅皇帝郅隆之治,俾亿兆黎庶咸乐昇平。朕追随列祖在天之灵无憾矣!其丧制悉遵旧典,二十七日而除。天地宗庙社稷之祭不可久疏,百神群祀亦不可久辍,特兹诰诫,其各遵行。”
把遗诏逐字逐句审阅完一遍,嘉庆腮上带着两道泪痕,叫王杰、董诰道:“用御宝!”
乾清宫一切已经准备就绪。朝奠后成亲王长子绵懃、仪亲王府绵志带领侍卫在乾清门外把三品以上官员拦下。人们不知道有何事发生,惊疑不定地等着。
幸好只一会工夫太监来传旨,即刻颁行大行太上皇遗诏。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纷纷重新回乾清宫站班,举行颁诏典礼。
王杰手捧遗诏,在乾清宫檐下跪等的嘉庆双手接过,安放在殿里黄案上,又跪下冲遗诏行礼。礼毕从大殿东边一扇门出来站在宫檐下,王杰捧诏书出中门,他重新跪下恭送遗诏。
诏书过去,嘉庆才站起身由睿亲王,索王等人簇拥着回上书房安歇。
王杰将遗诏捧出乾清宫交给了宣诏官员。由礼部、銮仪卫护送遗诏出午门,到天安门宣读,“昭告天下”。
11.广兴
都察院衙门在刑部街街西,北边紧挨着太常寺衙门,南边隔一条小夹道是刑部衙门。三品以下官员们一大早到隆宗门,景运门,乾清门哭临完毕,天安门跪听大行太上皇遗诏,完了各回衙门。
街上的积雪冻实了,轿夫走起来格外小心。尽管如此,从西长安门出来,刚拐进刑部街的熙熙攘攘的轿车队伍里,还是不时传来人仰马翻的叱喝声。
广兴早上没来得及吃饭。看到街东左府胡同口的玉铭斋茶园开着,他掀开棉布帘进来。
屋里烧着极旺的炭火,瞬间一团热气包围了他。头上身上暖和起来,脚底却感到一阵冰凉,低头看靴底已经湿透了。
茶园地方不大,只有十张桌子,两间雅座,雕梁画栋,极古朴典雅。一个年轻伙计正照应着几桌零散的食客。
店老板潘二身材矮胖,四十出头,身穿茧绸出锋羊皮袍,外罩着一袭白布孝衣。他瞧见广兴,慌忙上前请安:“哟!十二爷!”
“爷先暖暖脚。这天儿齁冷的,您怎么不叫车呢?”请进了一间雅座,潘二随后端着脚炉过来,把炉子放在广兴脚下。
“我倒是想叫呢!今儿东华门没车。”广兴把话岔开,叫他做份烧卖送来。
不大工夫,潘二端着木盘,里面一屉烧卖,一碟糟萝卜,一碟老虎菜,一碗白米粥,亲自送上来。糟萝卜晶莹剔透,老虎菜红绿相间,广兴一看顿时有了食欲。
尝了烧卖,鲜香的仙贝、虾仁、海参馅,他一气吃完。潘二端了茶来,沁香甘甜,广兴不由称赞:“茶不错!”
“十二爷有所不知,茶还是你常喝的龙井,今儿这水却不俗——”他神秘地凑近广兴耳朵根说道,“是京西玉泉山的御水。”
除了大内,京城几家王府也奉旨准用玉泉山水。广兴莞尔一笑:“这也值得大惊小怪。”
“瞧,小的忘了十二爷是正牌子皇亲国戚,龙肝凤髓,有什么没吃过的!”他笑着说,“话说回来,一壶茶小的多卖五百钱。这年月没有钱买不到的东西!十二爷您明鉴,没错吧?”
广兴想起来有事要潘二办,把一个翡翠搬指和一个金线荷包放到桌上。搬指通体碧绿,翠色欲滴,荷包鼓鼓囊囊的。
他指着它们,对潘二说:“给你的小老乡送去。京城百日内不准唱戏,依我说,你还是叫他回苏州去。”
潘二双手一拍,笑着说:“影儿不离灯,这才叫心有灵犀呢!十二爷稍等片刻。”再回来时伙计跟在身后提着一坛酒和一个黑漆描金四层食盒。
伙计放下酒食出去,潘二把它们和搬指、荷包归到一处,说:“昨晚上城里正敲着钟,无双从南城坐车来,让小的转交十二爷,说是年底下他为十二爷准备的。”
广兴打开食盒,见是高邮鸭蛋、苏造肉、腌泥螺、腌海蜇、玉带糕——或用瓷盒或用小坛装着,摆放得整齐精致。
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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