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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一点,酒店房门滴滴解锁。
乔怀清提着鞋,蹑手蹑脚地跨门而入,被满屋子敞亮的灯光晃了眼,愣在当场。
落地窗大开的阳台上吹来凉嗖嗖的晚风,坐在藤椅上的男人像一尊比例与线条都完美的雕塑,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五个小时了。”
比他们约定的时间晚了三小时,并且中间没有发过一次消息报平安。
难为谭郁时这么沉得住气。
乔怀清讪讪一笑,关上门,换上拖鞋,提着袋子走过去:“路过一家KFC,买了份蛋挞,要吃吗?不过已经凉了。”
谭郁时的目光沉静如山,落在身上倍感压迫:“你的手机在房间的抽屉里,也没带钱,你怎么买的?”
乔怀清放下袋子,拿起小桌上的真手机一看,只有一通未接来电,显示四个多小时前。
“你打第一通电话的时候就发现我手机没带了?然后等到现在?”
“不然呢?”
“对不起,我实话实说。”乔怀清耷拉着脑袋,很怂地坐到另一把藤椅上,“我一路走回来的,四五个小时呢,又饿又累,中途看到KFC进去坐了会儿,戴着帽子口罩居然还被店员认出来了,送了我一份蛋挞。”
谭郁时:“为什么不吃?”
乔怀清没骨头似地软绵绵地靠到他身上:“这不是猜到你肯定生气了,所以带回来哄哄你么……”
谭郁时没搂他,脸色也没变好。
有的人表面波澜不惊,心里可能已经气到麻木了。
乔怀清见此招没用,又坐直了,嘿嘿笑了两声,自顾自地解开袋子:“你不吃我先吃了啊。”
谭郁时没拦他,也没吭声,他观察了会儿,确定可以吃之后,一口气快速干掉了五个,差点噎住,赶紧喝水压下去。
谭郁时应该吃过晚饭了,饿不着,但他还是象征性地留了一个,意思意思。
“你觉得一个蛋挞就能瞒混过去吗?”谭郁时的声音罕见地冰冷,“我需要一个解释。”
乔怀清擦了擦嘴和手,满足地喟叹,靠到藤椅上,面朝无星的漆黑夜空。
“吃饱了才有力气解释嘛,这是个很臭很长的故事,我一直拖着不想告诉你,但事已至此,就算我不说,你早晚会知道,还不如我来说。”
谭郁时不置可否,静待下文。
乔怀清看了眼手机:“4小时52分钟啊……其实也不算久,我走过更长的路,整整一天一夜,在我15岁那年……被我妈赶出来的。”
谭郁时终于有了点反应,转头看向他。
乔怀清思维跳跃,想到什么说什么:“哦对!你见过我妈吧?咱们一起上艺术班那会儿,她经常来接我,你有印象吗?”
谭郁时动了动唇:“记得,她很温柔。”
“是啊,我10岁之前,她对我是很好的,尽管收入不多,但愿意花钱培养我,我受了欺负她会帮我讨回公道,一个人抚养我和我姐,真的很辛苦。”
乔怀清撑着脸,目光专注地落在夜幕上,仿佛看见了一幕幕回放的时光片段。
“但就在我们分别之后的某天,也是我10岁的时候,她出门了一趟,回来看我的眼神就变了,变得很复杂、很痛苦,就好像我是某种会给她带来不幸的东西。”
“我能感受到她突然变化的态度,但不明白为什么,毕竟还小嘛。我想破了头,只能想到一个原因:是我没有天赋,让她失望了。”
“我姐10岁的时候就已经在全国绘画少年组得奖了,而我10岁时,只比培训班里的其他同学稍强一点,无论我怎么努力,都达不到我姐的水平。”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妈对我越来越冷淡,虽然还是会照顾我的饮食起居,但再也不会对我笑、带我出去写生了。我很怕她哪天不要我,因为当时家里确实没什么钱,养一个孩子会比较轻松。”
“那时候我晚上经常做噩梦,醒来满脸泪,也不敢去找我妈,怕她觉得我懦弱,更不喜欢我了。”
“后来升上初中,我从国画转到油画,想换个赛道试试,结果还是没天赋。那时候班上同学流行看漫画打游戏,我也不能免俗,还参加了动漫社。”
“同学看我有绘画功底,鼓励我转二次元风格,没想到不久之后,我在某款游戏的全国线上同人创作比赛中得了第一名,我设计的服装被实装到了角色身上,还拿了一万块奖金,粉丝多了好几千。”
尽管过去了许多年,乔怀清说到这儿依然很激动,眼睛闪闪发亮,仿佛天上隐藏的星星都躲在了他眼里:“你能想象我有多高兴吗?我学了那么多年画画,第一次获得那么大的荣誉,那么多人的认可,赚那么多钱。”
“不过我当时未成年,办不了银行卡,就借了我姐的卡,让她先别告诉妈。奖金到账那天,我一整天都没心思上课,放学就赶忙跑回家,想告诉我妈这个惊喜,她儿子也是有本事的,不会让她再失望。”
“可是因为太兴奋,我没注意到我姐给我发了消息,让我慢点回家,妈心情不好,因为那天新闻上说,我们的父亲,转型当导演后的第一部电影大获成功,名利双收。”
星星一颗颗暗下去,乔怀清停顿许久,没听见询问,有些尴尬,只好自己说下去:
“我父母在我3岁时离婚,我爸……我更想叫他老畜生,他当年就与一个女演员结婚生子了,算算日子,是在婚内出轨的。那时他还是一名小演员,名字你或许已经猜到了……叫聂涛。”
始终保持缄默的谭郁时终于动了动眉梢,表现出恰到好处的意外之色,仿佛早有猜测,但并不确定。
“他和新老婆生了个儿子,老婆家有些人脉,让他拿到了几个不错的角色,慢慢红起来了,我妈听说之后去问他索要拖欠的抚养费,对,就是我刚说的10岁那年,她出了趟门,故事连起来了,有意思吧?”
谭郁时依旧不语。
乔怀清胸膛里像堵满了棉絮,闷得要死,喘不上气。
又等了两三秒,仍然无人应答,他只好虚笑两声,为自己捧场。
“结果啊,我妈在那天知道了一个大秘密,但她没告诉我和我姐,独自承受着,继续抚养我。”
“直到我15岁那年,聂涛拍的电影大火,所有新闻都在奉承他才华横溢,对妻子深情专一,儿子也聪慧过人。”
“别说我妈了,我看了都气死,但我刚开始没看见啊,正兴冲冲地想给我妈看我拿的奖呢。是啊,就是那一天,就是这么巧,你说老天是不是特别喜欢跟人开玩笑?”
乔怀清眼里又有了光亮——是微微滉漾的水光。
“我妈那天太难受了,她这些年过得太辛苦了,害她痛苦的人却正享受无数人的追捧,她怎么忍得住,于是就……不小心对我吼出了真相。”
“原来我不是她的亲生儿子。”
乔怀清惨淡一笑。
“她在生完我姐后就落下了病根,没法生育了,聂涛很想要个儿子,也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在外面睡了很多女人,其中有个女人说怀了他的儿子,不想养,问他要了笔钱就跑了。”
“聂涛托人把弃婴送进了福利院,然后对我妈谎称想收养个儿子,这样儿女双全。我妈也想弥补他的遗憾,而且那会儿两个人的收入加起来够养活,于是就同意了。我姐那时还不记事,一直以为我是亲弟弟。”
谭郁时终于开口:“你妈没有怀疑过吗?”
乔怀清:“要不说我讨厌演员呢,太会逢场作戏了,那时候他对我妈是真的好,挑不出一丁点毛病,谁能想到一个模范丈夫在外有私生子呢?你可以说我妈单纯,但你不准说她傻,信赖自己爱的人没有错,错的是辜负她信赖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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