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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努下巴,示意许蜜语坐下。
茶室的服务员端来了茶壶,给纪封和许蜜语各自倒好一盏茶后,识相地退下去了。
许蜜语垂眼看着茶盏,不动声色。
纪封先沉不住气,叫了她一声。
“许蜜语。”冷冷淡淡的声音,平平板板的语气。
许蜜语抬头看他,回了声“纪总”。
纪封立刻皱紧眉心。
“好好说说吧,”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许蜜语,声音比刚刚又冷掉三分,“突然就提分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还欠我一个仔细的说法。”
许蜜语垂下眼眸,抿抿嘴唇。
她再抬起眼看向纪封时,含着些抱歉地对他说:“是我的错,对不起。”
纪封的眼神里一下来了神采。
“那和好吗?”他几乎是立刻就问。
许蜜语慢慢摇摇头。
纪封眼睛里那抹神采消失了,随之换上的是被伤到的愤怒。
许蜜语不再躲避他的情绪,看着他的眼睛说:“我说对不起,是我也知道分手提得突然,没有给你缓冲,所以觉得对不起。”
但她没有想复合。
和他分手,她很难过,可整个人也好像轻松下来了。
再也不用时时刻刻地担心着,他是不是嫌弃自己结过婚离过婚,她是不是年纪太大比他还要大半岁,她是不是和他差距太大离他的标准差太多,她是不是不够好不够优秀不够完美配不上他。
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她喜欢归喜欢,但也在渐渐变得煎熬和难以承受。
就像偶然得到一条昂贵的漂亮裙子,她喜欢得不得了,每天都穿着它出去干活。可昂贵的漂亮裙子是应该配给养尊处优在家里的大小姐穿的,不是配给她这种劳作人的,而她非要穿去干活,最后的结果就只能是不仅她不舒服、要处处小心、处处拘束,而活也干不好,裙子也会最终脏掉破掉。
所以哪怕再喜欢,如果不适合,也是负累。
其实分手后她很难过。
很难过很难过。
但越难过,她越明白这难过是和纪封之间的差距造成的。
明白了这一点后,她擦掉眼泪,开始化悲痛为力量去努力工作。
分手后她本来打算辞职,打算离开斯威酒店去找其他工作。但企划部的田经理接到她的辞职申请后苦苦挽留她,说最近一年企划部的业绩对比去年前年同期在呈现下降趋势,如果到年底前还不能好转,明年部门就会被裁员。他本来觉得部门被裁员已经板上钉钉了,可没想到许蜜语竟是个福将,她到企划部以后帮着拿下好几个原本拿不下的活动大单,一下就让部门业绩升起来了。
田经理几乎是恳求她,希望她不要现在辞职。如果她实在想辞职,也希望她能待到年底再走,这样就可以帮他把今年的业绩再往上拉一拉,明年就不用担心部门会被裁员了。
许蜜语想着自从自己到企划部以后,田经理一直对她照顾有加,在她和纪封冷战那阵子,企划部就像她的避难港一样,而这里的每一位同事也都对她热情友善。如果待到年底,能帮助他们明年不被裁员,许蜜语想,那她就待到年底吧。
于是最终,她在企划部留了下来。她把所有心思都花在工作上,把对未来的期望也都投射在工作上,不让自己再去过多感怀那段刚结束的感情。
因为她知道,她和纪封,他们的关系确定得实在不是时候——在她还没有完全塑造起自己的自信心时,在她的自立和能力只是刚刚冒头还不够强大时,她答应了和他在一起,于是他们之间过大的差距就反复来摧毁她还不成型的自信心。
也是分手后她想明白一件事情。女人的自信,终该是从实现自我价值中得来的。
而她能够实现自我价值的地方,就是工作。
于是这段时间来,她努力地工作,专注地工作,竭尽所能地工作,用在工作中做出成绩来塑造自己的自信。
此时此刻,她看着眼前的纪封,再次郑重地、认真地说:
“对不起,是我的错。”
——对不起纪封,因为不够自信而分手,是我的错。
“对不起,我不能和你复合。”
——对不起纪封,我喜欢你,但我还是不能跟你复合。在我不能塑造起自己的自信前,在我不能变得很优秀前,我承受不了我们的关系,我会一直觉得自己配不上你。
“对不起,我还有事,我该走了。”
——对不起纪封,再和你面对面地坐下去,我应该会哭出来。所以我得走了。
-
许蜜语最后使劲冲纪封笑了下,然后起身离开。
纪封坐在那里,好半天都没有动。
直到看着她的背影一步步走远、消失,他如梦方醒般,这才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他们真的分手了。再也没有任何误会和幻想的余地,是确凿地分手了。
他心里忽然好像空掉了一大片似的。
回到房间后,纪封坐在窗前竹椅上,从傍晚坐到天黑。
夜里窗外的城市亮起满街霓虹,五颜六色的光透过玻璃辐射进房间来,像带着噪音似的,让寂静黑暗变得都不纯粹起来。
纪封的脑子里好像什么都没想,又好像一直都在想着一个问题:真正的分手对他来说,又能意味着什么呢?
不就是生活又回到和从前一样了吗,能有什么大不了。无所谓的。
可是从这一天开始,他发现许蜜语做的饭菜他确实再也吃不到了,她的按摩自己确实再也享受不了了,她对他独家绽放的笑容也确实将被她收走。他和她的恋爱一百件事还没有做完,以后也确实再不用做了。
这并不是一切又变得和从前一样。因为没有拥有过和拥有后再失去,从来都是不一样的。
他渐渐察觉到分手带给他的后劲。
他在书房找文件的时候,从抽屉里不小心翻到以前许蜜语买给他的吸管杯。她说他不爱喝水,用这个吸管杯可以定时间,每隔两小时叼着吸管喝一杯水,又方便又能及时给身体补充水分。
他当时嫌弃这杯子款式是女孩子们爱用的,他不想用,于是直接收进了抽屉里。
现在他却鬼使神差地把杯子从包装里剥了出来,认认真真地用起来,认认真真地定时喝水。他现在不管走去哪里开会,都会带着这个杯子。他不再怕被别人看到他怎么会用一个少女款的杯子、怎么会用吸管嘬水喝。
他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不知不觉养成了到处囤积巧克力的习惯。尤其到外地出差谈生意的时候,不管行程有多紧张,他总是会想办法留出半天时间来,然后在那个城市里到处搜集寻找当地的特色巧克力,不问价格地买下一大袋。
带回星城后,再把它们锁进保险柜里藏起来。像想把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过去这股分手后劲的自己也藏起来一样。
在某一天深夜的十二点,他刚躺下不久,就被手机的信息提示音惊醒。
他抓过手机看了一眼后,立刻变得睡意全无。
原来是从时间胶囊发来的一封信,一百天前,许蜜语和他一起写给未来的信。
原来已经过去一百天了,时间过得真快。
只是没等坚持到一百天,他们就已经分手了。
当时他还信誓旦旦地想,这封信写给未来第一百天,太短了,怎么也应该一年起。可许蜜语却坚持就写在一百天后。
所以那时她是不是就已经处在没有安全感的状态中了?她那时是不是已经在觉得,如果他们能坚持到一百天后还在恋爱着,就已经是一个胜利?
他心里忽然有些难过,怎么要这么晚才能换位体会到她当时的心情。如果他当时就体会到了,多给她些安全感,让她少一些不自信,他们现在是不是还能在一起?
他扫扫头发,扫掉这些不可能回过头去发生的“如果”,打开她一百天前写给自己的信。
在信里,她告诉他:
【一百天后的今天,我希望你已经养成了定时喝水的习惯。你每天工作那么久、压力那么大,要多喝水排毒才可以哦。
我还希望,你能学会照顾自己,要定时吃饭,嘴巴不要再那么刁,觉得不合口味就不吃或者吃很少,这样时间长了会对胃不好喔。
我希望你能多注意休息,不要总是为了工作很晚才睡,不要总是那么累,虽然你从来没说过累。我很想告诉你,钱是赚不尽的,会也是开不完的,但健康却是有极限的。所以记得哦,要多休息,不要太累。
最后我还有个希望是……一百天后,但愿我们还是在一起。】
纪封看着许蜜语写给自己的信,越看心里越难过,胸口窒息般地发闷,眼睛里也见鬼地发酸发涩。
另一封他写给她的信,没有那么多字,只有寥寥的两句话:
【希望一百天后你肯听我的,搬进大一点的公寓。你的小公寓实在太挤了。】
和她写的信比起来,他的信太不走心了。
她写的每一句话,都是在为他着想。
他却没有像她一样,他完全没有考虑到她。他仅写的两句话,也是站在让自己舒服的角度去写的。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差劲,觉得自己很亏欠她,觉得分手带给他的后劲更大了。
第二天开始,他时不时就会让司机把车开到许蜜语的公寓楼下。
他有一个隐藏的秘密——他到现在还可以知道许蜜语的行踪。之前她把他设成她打车软件上的紧急联系人,一直都忘记了取消。所以现在在她每一次打车之后,软件都会把她的路线和终点发到他的手机上。
他悄悄看着她每天为了工作在努力奔波,有时会很生气分手似乎对她毫无影响,她居然可以这样元气满满地不停工作。有时又会觉得……很心疼她。
她忙起来好像不知道疲惫似的。有时他会看到她很晚还在打车,从酒店赶去另外一个公司。他想她应该是加班去开会了。
她好像很喜欢现在的部门,很喜欢做活动策划这项工作,也很愿意为了这个工作不断地加班。
当加班结束后,她会直接打车回公寓。
这时他就让司机把车提前开到她的公寓楼下,停在树荫里,然后一边打理农场,一边等她的窗口亮起灯来。
看到她的房间里亮上灯,看到她走到窗口前拉上窗帘,确认她归程安全后,他再告诉司机,调头回酒店。
从来不多发一言的司机,终于在一次没有忍住后,多嘴问了纪封:“老板,您怎么总是只这么默默看着,不上去找她?”
纪封看着车窗外的城市夜景,掀起唇角,留给自己一个苦笑。
又不是没有拉下脸来跟她求过复合。算起来他总共求了两次了,分手那天,和在露台谈话那天。可她都直接拒绝掉了。
他从来没有求过人,两次已经破了天荒,已经把他的尊严都透支尽了。短时间内他不可能再去求她第三次。
况且离开他以后,她好像真的变得更加鲜活起来了,好像每天都很开心自得,每天都很有精神和干劲。
所以或许她跟自己在一起,对她来说真的是件令她喘不过气的事吧。
他沉声回答司机:“先不上去找她了,让她喘喘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