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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太平,可这土楼依旧有村民在看着,见远客来,有人便在塔楼顶喊着问:“可是上京那边来借宿的远客?”
顾槐子在楼下笑着道:“可不是我们!”
不久,有人自村里迎了出来。
顾岩他们自称是告老还乡的老官员,因此这村里迎出来的老乡绅便口称:“下民颜悖菁细改浮!
顾岩他们见这老乡绅五六十岁年纪,一派君子风范,举手投足彬彬有礼。因来迎接他们,还换了一身体面的绸子衣衫,此人能着绸,想是家中曾出过官宦,有些门第。又见他的衣衫有明显的褶子印,想是常放在柜底,仔细保护了,如今见贵客才拿出来的。
这般知礼,只一见,便惹人欢喜。
顾岩站在最前面,见老乡绅施礼,待他行完礼仪,这才伸手扶了他道:“哎,老员外多礼了。也谈不上拜见不拜见的,如今老夫已然告老还乡,一介白身,当不得大礼。”
顾乡绅道:“当得的,当得的……如何当不得,当得的!”因是个少言的,翻来覆去便是这几句。
顾岩复又道:“一路行来,这路上偶遇乡民都交口称赞,说颜老员外修桥铺路,周济乡民,最是仁人君子,因此我们才有了交好之心,特特派了家人上门求宿。一来,叫家里的不孝子孙学学做人的道理,二来……”
顾昭也下了车,他在车上喝多了水,因此足足的憋了一泡尿。他老哥哥在前面之乎者也的胡说八道,这般装模作样了一路,也不见他腻歪。看样子,有的墨迹呢。因此,他便悄悄地侧了身,对细仔使了个眼色。
主仆一路往后走,没走得几步,却听到后面有人脚步轻轻的跟着。顾昭回头,却看到原来是他老哥哥如今的命根子,那个叫药儿的小家伙也跟了来。
这小家伙没见过世面,最怕抬头用眼睛看人,平日做的最多的姿态就是低头羞涩,话问的多了他便躲在他阿爷的身后一言不发,你跟他说笑,他全当你认真!实在是半点逗头都没有。顾昭是个爱孩子的,却也爱他不起来。
顾昭见他跟来,便奇怪的问道:“药儿?你跟来作甚?”
顾允药不言,只是拿脚蹭地面,身上略微颤抖,有些急势。
顾昭看到,便了然于心,也不问他,只叫了细仔一起走到车队后,等了片刻,那后面侍奉的捧出一个小马桶,又有人用布幔立刻展开兜住四面,顾昭对着马桶尿了一泡后,架开胳膊,细仔弯腰帮他系裤带。
此刻,站在一边的顾允药身上抖得更加厉害,那一边捧着马桶的下奴只眼巴巴的看着他,他就是不开裤,只脸色涨红的低着头捻衣角。
顾昭眨巴下眼睛,半响后才道:“你们都出去。”想来这孩子胆小,见了人尿不出来。
这一行人出去后片刻,那里面便响起急促的声音,足足的一耳朵流水声响起。
顾昭叹息了一下,这孩子父亲的死,多少与自己也是脱不开关系的。如今看他小心翼翼的没半点大家子气概,有时候他那股子藏头缩尾的气势,真真想对他屁股狠狠给上几脚。他老哥哥的想法,顾昭多少知道些,哎!也是恨不得,打不得,走路行路,看着吧。
顾允药尿完,自己收拾停当后,在小厮捧着的铜盆里静了手,敷了油脂之后自布幔里出来,却看到七爷爷依旧在等他,顿时又怕了。顾昭也没说什么,他却立刻将双手缩在袖子里,低着头看着看不清的地面不发一言。
顾昭不语,见他出来,便径直前面。顾允药悄然无声的若不存在一般的跟着,脚步声还没有耳边的蛐蛐鸣叫声儿大。
爷孙俩走至村口,那边刚巧寒暄完毕,顾岩见自己弟弟过来,便与颜乡绅介绍道,这是我的弟弟跟孙儿。那颜乡绅先是惊异顾昭的年纪,又惊讶于顾昭的相貌。于是很是夸赞了顾昭几句品行高洁,如兰如菊这样的成套的,书里看来的好话。
顾昭听完,嘴上谦虚,心里自然是得意的。若不说呢,这世上的人不看到阿润,拿到外面他的人才人品,那也是一等一的,谁见到不夸奖啊!这件事,必然要写在信里炫耀一番才是。
颜乡绅夸赞完毕,带着这些人入村,因他家客房不宽裕,顾槐子他们便在村里的墙下找了避风的地方架起布幔,支起兽皮帐篷,点燃篝火自给自足。那村里本有张姓乡绅再三来请,因他口碑不好,做人无德早就坏了名声,因此,便是顾槐子他们这样的家奴,也不会去他家落脚。
张乡绅请了几次,这边只是拒绝,无奈之后,他便只能涨然回返。后来,他们又送了一些酒肉过来,顾槐子他们依旧拒了,脚都不沾他家尘土,何况酒肉。
颜乡绅家住在村东头,两进八间的大院子,大瓦房。此处虽是乡村,却也讲究。他家门口有精心镂雕的石头影壁,有刻花拴马的柱子。他家人虽少,却也有帮工的奴仆三五人在来回跑着忙乱。
进颜乡绅家院子的时候,他家大院边上正在杀羊宰鸡,据说今晚有炖菜吃,还有羊肉扁食做宵夜。
顾昭这几日都没吃好,光听听就很期待。
这一行人来至颜乡绅家的堂房,颜乡绅将自己的大儿子支应出来接客。他家大儿子名未,今年三十多岁了,曾读过书,只是没开窍读不好,如今在家里帮他老爹管管家业而已。他家还有个小儿子,如今在县里民办的精舍读书。想来,这也是颜乡绅每年捐钱的由头吧。
今日有客,颜乡绅家的客厅,点了几根积年的牛油蜡烛,那蜡烛放的久了,外面落了一层黑灰。顾昭盯着蜡烛默默无语,他侄孙允药怕他爷爷叫他跟主家说话,因此便缩在他七爷爷身边的影子里,生怕被人看到。
颜乡绅见了客,忙去后厨照看,因此这一些人便坐在客厅扮雕像玩。
许品廉见这家的大公子是个拙言的,便找了话问他:“不知大公子家如今至了几亩地?年景可丰允?”
这家大公子本没意思,正急了一脑门子汗珠,见客人问话,赶紧站起来回道:“不敢欺瞒客人,家里如今种了三百六十二亩地,一年耕的上田有八十亩,其它的也都是两年耕的中田。”说这话的时候,大公子很是骄傲。
要知道,土地分等,一年一耕就意味着,年年有收入。若是田地不肥,有的薄田种上一年,要歇息三年才能复耕呢。他家有八十亩的一年耕,那真真算是不错了。
大公子说起土地来,倒是很有话的。许品廉出来的时候,自然身上带了差事。因此很是问了一些民生民计。说着说着,他们不知道如何了,却忽然拐到了那户姓张的乡绅家。大公子家与那张乡绅家,内里实在有些纠葛,因此话便不怎么好,不过,他家质朴,不愿意说这家人的坏话,只要品廉先生露出探听的意头,他便连连摆手道:“不说他家,不说他家。”
话是这般说的,可大公子脸上着实一派恨恨的样子。
他这样的做派,真真急死了等着听八卦的一干人,顾昭将脑袋撇在一边叹息道:“要么说,要么别提,真是吃西瓜的劲儿,吞吞吐吐的好没意思。”
坐在一边的顾允药倒是知道叔爷爷想说的意思,可是吃西瓜又是什么?书里没写,他有些不明白,却又不敢问。因此,他坐在一边,微微侧头,悄悄又用眼睛瞄人。
顾昭最烦躁这孩子瞄人这股子劲儿,顿时,他按捺不住,一伸手“啪”的一下,对着这孩子后脑丘就是一下,打完训他:“以后再瞄,小心我把你眼睛挖出来。”
顾允药顿时吓坏了,含了一眼泡子水,站起来哆哆嗦嗦的又找他爷爷去了。去了也不会瓜官儿那一套,当着人直言告状,童言戏语,惹人怜爱。他只是伸出手,捏住他爷爷的衣摆,一副好不凄凉的样子,这孩子都十二了,过几年都能当爹了。
顾岩无奈,要是别人他早就开骂了,这是他阿弟,世界上他最不愿意招惹的人。无奈之下,他扭头对顾昭说:“你明知他胆小,还吓唬他。”
顾昭听了,也不计较,只是笑笑。
不说他们在客厅闲聊,却说,这村子里另外一户张乡绅家如今却动了他们的心思。
说起这张乡绅家,论起财富,他家家业多过颜家几倍,只他家平日做事很少周济乡民,修桥铺路更是谈不上。若这一样也就罢了,钱财是人家自己的,人家不愿意,谁也不能说什么。
可他家偏偏出了一趟子糟心的事儿,怀了德行。这张乡绅家,生有两个儿子一个掌上明珠。儿子便罢了,送去读书,有些见识,做事并不出格。只他家的小姐,名叫小烟的,这女子颇有些颜色生的很是貌美。
早年张颜两家交好,很小的时候,这小姐父母疼她,不愿意她远嫁。就就近处定给颜家的二公子。可没想到的是,偏偏就是这位叫小烟去岁秋却做了一件出格的事情,这事情若是顾昭看,真就不算事!可如今这时代,这事情却与家风德行挂了钩。
说如今家里有些钱财的,若有小姐,七八岁的时候便都要关起来防闲,家里三姑六婆要少交往,清俊的仆从也不要令小姐见到,那些伤春悲秋的词语更是不要她常读,所谓闺阁教育,几千年都是如此。
张家小姐家中条件不错,也请了瞎眼的乐师给她家小姐启蒙。张小烟虽是村中小姐,却因她识得诗文,读了哥哥们带回来的闲书,于是便有了大志。更加上她母亲江氏常常与三姑六婆不正之妇来往,因此便灌了一耳朵才子佳人。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张乡绅此人最是虚荣的,他在家里来来去去也常说,他家祖上乃是世家出身,算是名门。更加上他家有一本翻烂的张氏谱系,上面书录着这张家原是出身山阳郡张氏的。
张小姐觉着自己家乃是世族出身,自然跟世家结亲才相当。这寒门起身的颜乡绅家自然与他家门不当户不对,因此,去岁秋,张小姐便搞了一场女权运动,她自己跑到颜家来退亲了。
事后,张乡绅自然百般遮掩,可这人颜家无论如何却是不敢要的,因此这一来二去的张小姐的亲事自然没了,名声却也坏了。
女儿坏了名声,自然成了张乡绅家的大心病。这老两口急得不到一年,老了有七八岁的样子。如今,这村里忽然来了借宿的外客,张乡绅的老婆江氏便有了想法。她先是打听到,这来客是上京来的告老还乡的京官,她便带着家里的老仆悄悄去看了一次车马行李。
这一看不要紧,那是一连着二十几辆的高马健骡的大家当。再一打听,这家还有两位没成婚的小公子。如此一来,思量再三,这家老两口,便动了不该有的心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