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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嫣华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坐在一张紫檀透雕百花盛开纹的拔步床上。
她心下一凛,这不是她与周廷昱居住的内室,他们内室的床是一张雕龙凤呈祥紫檀拔步大床。
她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身上盖着胭脂色团花薄纱被子,当她看到自己放在薄纱被子上面那双手的时候,瞳孔骤然一缩。
这双手不是她以前的手。
就算眼前这双柔荑仍然娇嫩白皙,可到底是跟她原本那双手有点差别。
她再抬头,环顾四周,等她慢慢看清了房间里陈设之后,感觉到了一股彻骨的寒意在四肢百骸蔓延,冷得她整个人都浸泡在冰水一样。
“吱呀”
门被人推开,一个身穿艾青色忍冬纹夏衫,下着葱绿色褶裙的女子走了进来,她手里还捧着一碗热气升腾的药汤。
当见到这个女子的时候,舒嫣华心中再无侥幸,她甚至还知道这个女子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大少奶奶,从得知煊大少爷意外过世的消息起,您就没怎么吃过东西,煊大少爷在天之灵也不希望你如此。
这是大夫开的补身子的药汤,大少爷吩咐奴婢拿来给你喝,您好歹也喝一点补补身,要不然大少爷该心疼了。”
当舒嫣华心中喃喃的将这一段说出的时候,眼前的这个女子,也正好说完这段话的最后一个字。
舒嫣华神色木然,目光中带着一抹绝望,她明明跟周廷昱恩爱缠绵,明明有一个可爱乖巧的女儿,明明已经大仇得报,为什么只是睡了一觉睁眼就回到了这个地方?
还见到了早已经不在她身边的春儿。
特别是见到眼前春儿捧着那碗冒着白烟的药汤时,心内五内杂陈。
她知道春儿一定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劝她喝下这碗药,因为这碗药里下了噬骨毒。
果不其然,春儿捧着药汤,又劝了一次。
舒嫣华淡淡的道:“齐妈妈、冬儿她们呢?屋里怎么就只有你一个人在伺候?”
明明是平常的一句问话,却有一股气势,让春儿心中有些害怕,在听到她的问话之后,更是浑身一僵,眸底闪过一抹慌张之色。
“把药放下吧,我自会去喝,去把齐妈妈和冬儿她们找来。”
春儿微微咬了咬下唇,侯爷吩咐一定要亲眼看到小姐将这碗汤药喝下去的......
“怎么,我叫不动你了?”
舒嫣华心中糟糕至极,任是谁,正在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却一朝回到了上辈子被毒害的前一刻,心情都不会好到哪里去,要不是她足够坚韧,在看清楚自己身处之所时,就能当场发疯。
此时此刻,她没有一点要跟春儿虚以为蛇的意思。
一个叛主的丫环,不值得她浪费时间与之周旋。
春儿不知为何抖了抖,鬼使神差的就把手中的白瓷碗放下,卑微的道:“是,奴婢这就去寻齐妈妈她们回来。”
等春儿出去关上了门,舒嫣华伸出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须臾之后放下,见到还是在这个让她觉得恶心的内室之时,再无侥幸。
“华娘,既然你上一次没能把事情做完,那这一次就一并了结了吧。”
舒嫣华低声喃喃的对自己说道。
她从靠枕后面拿出袖箭,沉稳的把袖箭在自己右手上装好,把宽大的袖子放下,来到桌子前。
看着仍然冒着热气的白瓷碗,她面色平静,“这碗汤药,也不知道凉了还有没有效果。”
她从自己多宝格子上拿起一个小玉瓶,将白瓷碗里的汤药倒了进去,将小玉瓶放在怀里收好。
等她做完了这一切,她看着紧闭的房门,低声的说道:“应该来了吧。”
片刻之后,房门被打开,门外果然就走进来两个人。
一个是一身宝蓝色宝瓶纹样的妆花褙子,下着青灰撒花马面裙的中年夫人,一个是一身淡黄绣团花大袖对襟上襦,粉色绣莲纹对襟襦裙的娇俏少女。
正是梅氏和舒妍玉。
那未进门就尖利的笑声,同样响了起来。
只是在看到站在桌子前面的舒嫣华,笑声有一点停顿。
很快,在梅氏看到桌子上那碗空荡荡的汤药之时,笑声复又接着畅响,甚至比先前带着一种更欢乐的畅快。
“不要笑了,我心情不好。”
笑声戛然而止。
梅氏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愣愣的看着舒嫣华,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一脸平静的女子很陌生。
这与她想象的完全不同。
在她想象中,应该是她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出现,笑看着舒嫣华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得知真相之后的痛苦绝望。
而不是眼前这样,一来就把场面主导权给抢了去,让她有些无措的局面。
舒妍玉和春儿也有些怔愣,傻眼看着眼前这个脊背挺拔的女子,仿佛看到了一株挺直的松柏,如长枪,一不小心就会刺伤她们。
梅氏很快回过神,当她又一次看到那个空着的白瓷碗之时,面上自然而然的勾起一抹冷笑。
都快要死了,装什么装!
梅氏轻轻摇着扇子,嘴角带着一抹高高在上的、胜利者看着失败者的笑容,残忍的笑着,“华娘,母亲有些事想跟你说呢。”
“嗯,我知道你要跟我说什么,你那话我已经听过一次了,不想再听第二次。”
舒嫣华嫁给周廷昱之后,自来就没有受过气,也没有让自己委屈过,就算是二皇子夫妻,说对上就对上了,再见到梅氏,哪里会让她再一次恶心自己。
而且,她心中还记挂着嫂嫂和侄儿,把眼前这些碍眼的人都了结,她还要赶去广平侯府,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还有,别自称母亲,你不要侮辱了母亲这个神圣的字眼。”
舒嫣华不其然的想起了自己的小闺女,也不知道在她不见了之后,过得好不好,是不是仍然是那个脸上带着一脸乖巧可爱的笑容,心中却在转着抓弄人的鬼主意。
再也见不到闺女了,仿佛有一把尖刀狠狠的刺中她的心房,在里面搅了又搅,要把她的心撕成碎片方才罢休。
舒嫣华狠狠的闭上了眼睛,将欲要弥漫而出的眼泪逼了回去。
还不能哭呢,华娘,哥哥的仇、娘亲的仇还等着你去报。
你身边已经没有阿旭了,哥哥也不在了,再也不会有人心疼你了,你要坚强。
等舒嫣华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眸底除了一抹晶莹之外,已经波澜不兴。
梅氏却再一次被舒嫣华这与众不同的反应弄得怔忪,特别是见到舒嫣华平静的神色,不止为何心中陡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似乎被一只猛兽盯住,随时准备扑上来咬住她的喉咙。
仿佛接下来的她会遇到让她绝望、后悔莫及的事。
很快,她的不安就应验了。
梅氏张开嘴,还想说话,就听到耳边传来一道平静的声音。
“时辰到了,送你上路吧。”
这句话在梅氏脑中转了转,还没有反应过来舒嫣华这话是什么意思,就见舒嫣华抬起了右手。
“噗嗤”
梅氏张了张嘴,想要说话,脑仁中的剧痛却让她再也无法言语,她的眸中有着绝望、震骇、不甘、恐惧...以及不解。
她怎么敢?舒嫣华怎么敢?
怎么敢用袖箭射杀她这个继母?她就不怕犯了十不赫中的“恶逆”,被人秋后斩首?
似乎是看懂了她眸中的疑惑,梅氏最后听到了一句似乎是解释的话。
“我本来就没准备活下去。”
是了,舒嫣华喝了那碗药,活不下去了,所以就要拉着她一同下地狱。
梅氏回荡在脑中的最后一个念头就是,早知道她就不在这个时候来看舒嫣华最后怎么在绝望中死去了。
搭上了自己的性命,这又是何苦呢?
梅氏最终倒地不起,脑门上插着的那根袖箭,慢慢弥漫出鲜红的血迹。
舒妍玉和春儿已经吓傻了,一股骚臭味传来,当对上那双沉寂如深渊的眸子,舒妍玉撑不住,昏厥了过去。
春儿经事点,尽管脸色惨白,双腿颤颤,仍然没有晕过去。
下一刻,春儿恨不得自己也跟二小姐一样不省人事就好了。
“下药的时候,有想过我对你一直以来的信任吗?”
舒嫣华说出这句话之后,自嘲的笑了笑,“自然是没有想过的,不然我第一次也就不会死了。”
舒嫣华突然觉得索然无味,漠然抬起右手,轻轻扣动了扳机。
不再看倒地的叛主之人,舒嫣华大步就跨过了门槛,她要尽快赶去广平侯府,一旦梅氏被射杀的消息让谢府人知道,通知了官府,她就没有机会了。
“华娘,你去哪里?”
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响起。
是谢志安。
是了,在梅氏得意洋洋告诉她真相的时候,谢志安也来了,展现了他虚伪恶心的真面目。
回答谢志安的,是一支小巧又尖利的袖箭。
“嘭”
谢志安倒地了,他的眸中还带着假意的温柔,致死都没能反应自己被射杀的事。
舒嫣华来到牵着一匹马,娴熟的跨上去,飞驰出了谢府。
大街一个小巷子的拐角,周廷昱摸索着下巴,倍感兴趣的问身后的青云,“什么时候上京城里竟然出现了一个弓马娴熟的小娘子?”
青云无波无澜的看了一眼从街上骑着大马疾驰而过的女子,见她身穿一身孝服,看了一眼她绝美的侧颜,回道:“应当是新进状元郎的妹妹。”
周廷昱一下子就知道青云说的是谁了,语带惊讶,“就是那个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妹妹?状元郎不是意外丧生了吗?真是可惜了,父皇少了一个可用的栋梁之才呢。”
在见到那个女子骑着大马飞奔而过之时,周廷昱不知为何心中悸动不已。
眼见那匹大马已经不见了身影,想都不想,一个闪身就追了上去。
“哎呀,好久没有遇到这么有趣的小娘子了,我们去看看。”
舒嫣华不知道自己身后跟着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她打马来到广平侯府,没有理会门房的请安,径自就往舒修和的书房闯去。
整个侯府里,如果舒修和想要掩人耳目对嫂嫂做不轨之事,必定是在他的书房里。
因为他的书房是侯府的禁区,没有他的吩咐,不可能有人敢擅闯。
书房院子外守着两个小厮,这两人是舒修和的心腹,见到舒嫣华背着手匆匆走来,两人对视一眼,齐齐上前拦截。
“大小姐,您回来了?”
“舒修和呢?”
听到舒嫣华如此没有尊卑的叫嚷侯爷的名玮,两个小厮齐齐一愣。
“我问,人呢?”
声音中已经带上了寒冷。
“在...在书房里。”
小厮不自觉就回答了出来。
舒嫣华淡漠的看了两人一眼,伸出了一直收在背后的手。
她的手里,握着一根大木棍。
“砰”
“砰”
一人一棍,将两个小厮敲晕,舒嫣华杀气腾腾的拿着大木棍往院子里走。
“嘿,这个小娘子很凶悍呀!”
周廷昱此时隐身在院子外的一处假山旁,津津有味的看着这一切。
“不过,我喜欢!”
补充完这一句,周廷昱几个起落,也跟着进了院子里,青云一言不发的紧随其后。
舒嫣华进了院子,来到书房门外,一脚就将房门踢开。
入眼看到的景象,让舒嫣华瞳孔骤然一缩。
舒修和脖颈处插着一直银簪子,他双手捂着自己的脖子,血液顺着脖颈往下流,“呵嗤呵嗤”的喘着大气,双眼瞪得大大的,带着一抹惊慌看着身前站着的女子。
门突然被打开,舒修和与那个女子齐齐望过去。
舒修和见到来人,双眼闪过一抹惊喜,只可惜他喉咙声带被这一簪子刺伤了,暂时无法出声。
但他放开了一只手,指着身前的女子,“啊啊”了几声,又指了指自己的脖子,示意是眼前这人伤了他,让舒嫣华赶紧喊人。
那个女子见到舒嫣华,脸色陡然又比刚才苍白了几分,只是紧紧抿着唇,暂时没有说话。
“嫂嫂,你有没有事?这个人渣有没有对你做什么不轨之事?”
舒嫣华理都不理躺在地上的舒修和,方下棍子冲过去抓着江映蓉的肩膀,一边焦急的查看着江映蓉身上的衣着,一边紧张忧心的问道。
舒修和心沉下了谷底,脸色也惨白起来,费力的站起身,就想往门外冲去求救。
与之相反,江映蓉木然的神色微微动了动,耳边听着大姑子焦虑的声音,感受到肩膀上微微的刺痛,终于回过神来。
“我没事,他没来得及对我做什么,被我适才那簪子刺伤了。”
听到嫂嫂的回答,舒嫣华暂时放下心来。
眼角余光看到舒修和爬起来要冲出去,松开抓着嫂嫂的手,快步上前,猛地踢了一脚。
这一脚,竟然把舒修和这个成年男子踢翻了几个滚。
可见这一脚的凶狠。
“畜生!”
舒嫣华狠狠往舒修和脸上呸了一口吐沫。
幸好,幸好她来了,幸好嫂嫂保护了自己,幸好这个悔恨事还没有发生。
舒嫣华从自己怀里掏出一个小玉瓶,拔掉了塞子,嘲讽的一笑,“是不是在想,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因为你吩咐春儿给我下的噬骨毒,在这里呢。”
舒修和的瞳孔骤然一缩,江映蓉吓得倒抽一口气。
“还有,你那个好继室去了谢家,想看我怎么死的,结果被我一箭送上了西天。”
舒修和浑身抖了抖,江映蓉伸手掩住了自己的嘴。
“那个叛主的奴才,那个跟你同流合污,想让我死的无耻之徒,一并步上了梅氏的后尘。”
“我没有死,你是不是很失望?
你这个畜生!害死了娘亲不说,还想害死哥哥,想害死我,竟然还丧心病狂到想对嫂嫂动手!
还有,就因为曜哥儿是哥哥的孩子,你就要杀害他!”
这一刻,从幸福美满的生活无缘无故回到这个四面楚歌的时候,舒嫣华心中的情绪再也压抑不住。
亲眼见到舒修和真的准备对嫂嫂欲行不轨,一下子就爆了。
在她重生回去的那辈子,舒修和是被哥哥设局弄死的,致死她都没有见到他一面。
如今无缘无故回到这里,回到哥哥意外丧生,她与周廷昱这辈子都没有交集的时候,因着心中的情绪,有些歇斯底里的骂了出来。
舒嫣华的肩膀却陡然被人用力的抓住,转头就对上了江映蓉不可置信的神情,“华娘,你说什么?你哥哥不是意外死的,是被人害死的?”
舒嫣华先是摇摇头,接着又点点头。
“这个畜生一直在谋划着要把哥哥害死,只是他还没有动手,哥哥就......
眼见哥哥死了,他就想把我们都给弄死。”
江映蓉松开了抓着舒嫣华的手,往后退了几步,满眼的悲恸和震骇,为舒嫣华刚才那番话里透露的真相。
舒嫣华就算刚才被嫂嫂抓着,手里仍然稳稳的拿着小玉瓶。
此时她上前两步,来到舒修和面前,弯下腰,使劲掰开舒修和的嘴,把小玉瓶里的汤药倒进他嘴里。
舒修和死命摇头,有不少药汤洒在衣襟上。
但终究有小半瓶被舒嫣华强行喂进了舒修和嘴里。
舒嫣华将手中的小玉瓶扔掉,看着舒修和一边手捂着银簪子,一边手扣吼,想把刚刚喝进去的汤药吐出来。
她冷冷一笑。
“这是个好东西,滋味......很棒。”
她知道舒修和必死无疑了,暂时懒得理会舒修和,抓住嫂嫂的肩膀,认真的对她说:
“嫂嫂,你快点回去,回去拂云居,保护好曜哥儿。哥哥身边的青纸是舒修和的心腹内应,不要轻信。
在这个家里,你要小心祖母,小心舒洪文,小心舒妍玉。如果想曜哥儿平安长大,想办法出府,我知道哥哥名下有一个别院,你带着曜哥儿去那里住。
哥哥一定有给你说他藏在别院里头的银钱在哪里收着,你用那些银钱抚养曜哥儿长大成人。
如果实在是走投无路,记得去找哥哥的恩师周大儒求助,把这些真相告诉他,他是陛下的小皇叔,一定会保护好你和曜哥儿的。
我杀了这个畜生、梅氏,还有谢志安,我也活不成了,这事你不要沾手,记得,你今天没有来过这里,你也没有见过我。
嫂嫂,你要带着曜哥儿好好的活下去,记得不要辜负了哥哥的厚爱。
就是曜哥儿有我这么一个杀人犯姑姑,以后长大了,身上可能背负着骂名,让曜哥儿不要恨我。”
江映蓉听着小姑子交代遗言般,早已泪流满面,紧紧的咬着下唇,仍然无法阻止呜咽声传出。
舒嫣华拭去江映蓉的眼泪,狠狠地抱了抱她,“不要哭,嫂嫂,对不起,是华娘不好,要留你一个人在世上照顾曜哥儿了。
你要好好的,曜哥儿也要好好的,我和哥哥在天之灵,会保佑你们的。
就是我很想曜哥儿呀,可惜不能抱抱他了。”
舒嫣华的眼泪也从眼角流了下来,她还很想抱抱她的宝贝闺女,更想抱抱那个熟悉的宽广怀抱。
可惜,如今是不能了。
大概,与周廷昱在一起的那一辈子,是黄粱一梦,如今梦醒了,也该面对现实了。
舒嫣华抱了抱江映蓉,接着将她推出了门,让她赶紧回拂云居。
江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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