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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传属县囚,会论府上,流血数里,河南号曰‘屠伯’”。所以这词儿专指酷吏、好杀的官员,“伯”既非爵号,也不是说这人年岁比较大——怎么可能再编造一个“屠公”出来?
当然啦,“屠儿”也确实不是什么好词汇,“儿”有轻视意,大概是因为坞堡主们瞧着自己年纪轻,故此才以“儿”字来命名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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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该强令甄随向张平致歉,然后才驱散众人,与祖逖返回内室。
两人借着酒兴,铺开地图,指点天下形势,足足说了大半夜的话。按照祖逖的意思,既然裴该带了兵过来了,不妨就与自己会合一处,再谋河南,然而裴该却摇摇头,婉拒了:
“祖君前番致书说,郏县之战虽然取胜,所部精锐却折损甚众,兖、豫诸堡异心萌生——须知彼辈多是小人,畏威而不怀德,亦不如编户齐民容易治理,是以我……”想要仔细跟祖逖说说自己破灭辖区内坞堡的经验,再一想,这事儿我通过来往书信也讲过不止一遍了,奈何祖士稚听不进去啊,主要是太急功近利了,那我再多费唾沫星子也没啥用。于是顿了一顿,收束住思绪,折回去说道:“故而裴某来此,是壮祖君声威,以平兖、豫骚然之态。至于再攻河南,恐怕时机未到啊……”
裴该说了,最近江东颇有不稳的动向,倘若我等并力北向,建康方面却从后牵绊,恐怕后无退路,更难成功——“若取河南,关中易固,即长安为胡贼所陷,天子也可逃归故都,此岂建康所欲见之事?我过兖、豫,还待南下求会第五盛长(第五猗),彼近日之势,君可见否?朝廷既拜琅琊王大都督陕东,则不当再遣第五盛长都督江北四州,而既已遣他来,建康又不允其入荆。南北水火之势,由此可知矣。”
祖逖恨恨地一捶床榻:“都只为自身权势着想,无人心系国家社稷!”
裴该微微一笑:“这也是必然之理。若无自身权势,如何统一军政,驱逐胡虏?是以乱世之中,人人可为且欲为曹操!今日之势,如蛇双头,相逆而行,其身必裂。且南北相隔千里,天子仅一隅之地,琅琊王却奄有江淮,臣势既大,朝廷不可不倚靠之,却又不得不防备之。而若使第五盛长入荆,则陕东大督之任,形同虚设……”
祖逖瞥了裴该一眼:“文约,卿也欲为曹操么?”
裴该一拍胸脯:“裴某之心,祖君素知,何必问耶?然我虽无不臣之心,若建康遣人来替我牧徐,我必逐之;即长安遣使来召我入关,我亦坚辞不受。祖君,且扪心自问,若两方欲夺君之兵权,君又如何做?”
祖逖毫不犹豫地回答道:“若果有才智之士,强过祖某,来守兖、豫,祖某自当为之执鞭!”
“该愚鲁,天下才智之士,可继祖君,守牧二州,统驭豪杰,兴师北伐者,不知都有谁哪?”
祖逖闻言,不禁垂下头去,良久沉默不语。
要说祖士稚可能真是毫无私心,但同时他也自视甚高,放眼四顾,就觉得北伐大业只有自己才能完成,就目前而言,找不出第二个人来——索綝、荀组、王浚,乃至于死鬼贾疋、老朋友刘琨,谁能比自己强啊?那若换一个人来主掌兖、豫,驱胡大业还可能成功吗?自己怎么能够拱手把兵权给交出去?
所以裴该趁机就说了:“我过祖君处,为君壮声势,随即便将南下,沿江而归,以吓阻江东,使建康不敢掣肘。其后稍加积聚,再可与祖君共谋恢复故都,救援长安。祖君,须知欲速则不达,君此前郏县之战,便是积储不厚,急于发兵,乃至功败垂成。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若不步步为营,即便取下洛阳,恐也无力再向关中了——君请三思。”
裴该真不觉得靠着自己手下这五千人,就能够协助祖逖,顺利地拿下河南地,对战胡汉重兵集团,除非他把徐州放空,把兵全都领出来。但一来实在舍不得徐州的基业,二来后无退路,一旦遇挫,就怕难以复振——风险和收益不成比例啊。
他可是熟知后事的,不提桓温、刘裕等人的北伐,就说绝世名将岳鹏举吧,十万岳家军酣斗偃城,几乎就把兀术的主力军团给彻底打垮了,可是只要后方金牌一到,他不退也得退。倒还真不是岳飞愚忠,问题你缺失了后方基地,还怎么可能长驱直入,渡河北进?于是——“十年之功,废于一旦!所得诸郡,一朝全休!社稷江山,难以中兴!乾坤世界,无由再复!”酿成了千古的大悲剧……
建康都是些什么货色,裴该心里清楚得很,他们能够任由你们裴、祖二人顺利挺进河南,甚至于把司马邺都给救出来?除非你有随时翻脸,都可以直接兵指建康的实力!而且就算你真有实力了,对方若瞧不见,或者睁眼瞎,仍然要在背后搞小动作,那也很恶心啊,你总不能真的冒天下之大不韪,不杀胡虏,却先去把陕东大都督给剿了吧。
这年月的天下,终究还是士人的天下,终究还是皇权的天下,一旦背离,千夫所指,自家阵营恐怕也会瞬间分崩离析……裴该每每想到这点,都不禁有些羡慕石勒,外族在这方面,天然的禁锢恐怕多少会小一点儿……
但即便如此,石勒也得先依附胡汉政权,等势力雄大了才敢自立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