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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茂便道:我也是。

    程宗扬苦笑道:崔兄这么坦白。

    崔茂折断臂上的箭矢,将带著木羽的箭支拔出来,一边道:宋军的神臂弓犀利异常,说不怕那是假的。幸好只有一个营,如果再来一个营,我们肯定有多远逃多远。

    王韬道:刘平吃了几次亏,学得小心起来。这会儿神射营耗费的箭矢不到两千支,射到天亮还有的剩。

    崔茂和王韬最忌惮的就是神臂弓,不过宋军急於进军,把辎重都扔在半路,一旦箭矢耗尽,神射营就成了没牙的老虎。眼看算盘落空,宋军不会大规模消耗箭矢与骑兵前後合击,崔茂和王韬只好改用守势,指挥属下逐步向後退却。因为有溪水阻挡,神射营难以在酷寒的天气中越溪追杀,只能逐渐加大射程。不过两道溪水间总共只有二三百步的距离,神射营即使寸步不进,也能将对手全部笼罩在神臂弓的射程之内。

    程宗扬实在不想充当神臂弓的人形移动靶,随即与崔茂、王韬二人分开,靠著龙鳞盾掩护,更是靠著孟非卿这些天强训的临阵经验,终於在神臂弓的威胁下全身而退。

    双方骑兵的对攻惨烈无比,溪流中坠满倒毙的人马尸骸和折断的刀、矛、战旗。在军都指挥使郭遵的率领下,第六军的骑兵全面撕开对手的防线,将敌寇压迫在只有几十步宽的一小片区域内。

    臧修的坐骑已经被射成刺猬,这会儿徒步紧跟著月霜,他护体的金钟罩全力施为,金光灿灿的躯体宛如金甲天神。手中雷霆战刀不住轰鸣,将侧方杀来的敌骑一一劈下马来。

    月霜娴熟的骑术在狭小的空间内展现得淋漓尽致,她踩著马镫,身体微微抬起,灵活地策动马匹,像舞蹈般越过地上的尸首,不止一次依靠纯熟的骑术将敌骑甩开。

    置身於战场中,浓郁的死亡气息像潮水一样源源不绝地涌来。斯杀声,叫喊声,刀盾相交的撞击声交织在一起,身手再高明的强者,在这样的搏杀中,能感受到的,也是自己的渺小。严格的纪律,整齐的阵型,才是唯一的保命之道。

    在捧日军铁骑的攻击下,雇佣兵逐渐不支,一点一点败下阵来。敖润眼看形势不妙,大呼道:雪隼的兄弟们!别忘了咱们雪隼的荣誉!雪隼必胜!

    在敖润的鼓动下,佣兵们重新鼓起斗志,竭力挡住骁骑营的攻势。

    双方的战线犬牙交错,到处是奔驰的铁马,飞舞的兵刃,鲜血一朵朵在雪地上绽放。太阳穴的伤痕霍霍跳动,一股久违的嗜血*被唤醒,像燃烧的烈酒一样辛辣。

    程宗扬把龙鳞盾系在背後,然後抽出双刀,一招饿虎吞羊,将一名宋军骑兵劈下马背。後面一名骑手提枪冲来,程宗扬往旁边跃出半步,人马相交的刹那,身体一旋,双刀砍在那人腰间。

    正被围攻的一名雇佣兵缓过气来,喘著气道:兄弟好身手,也是星月湖的爷儿们吧?

    你是跟著苏骁的?难怪没见过我。我是他的指挥官!程宗扬喝道:跟我来!别被冲散了!

    程宗扬领著那名落单的雇佣兵朝左首冲去。十几步外,几名佣兵汉子被一小队骑兵围住,不断有人溅血倒地。

    刺马腹!程宗扬喝道。

    那名雇佣兵持枪朝骑兵的战马刺去,骑手策骑闪避,早已蓄势待发的程宗扬腾身而起,一刀劈中骑手的短枪,一刀劈断他的脖颈。

    骑兵的包围圈被打开缺口,几名佣兵全涌了过来。程宗扬叫道:两个使枪的在後面!抵住他们的马!其他人跟我退,不要走散了!

    几人聚在一起且战且退,途中又救出两名佣兵。程宗扬这支小小的队伍就像一块磁石,将零星散落在战场上的佣兵不断吸引过来。宋军也注意到这支不断膨胀的队伍,纷纷策骑杀来。

    孟老大在晴州那些日子的强训此时显出效果,程宗扬镇定地收拢队伍,采取守势,一有机会就猛然出击,每次目标只锁定一名对手,尽可能速战速决。

    等程宗扬与敖润会合,身边已经有二十余人,倒在众人刀枪下的宋军也差不多有同样的数目。敖润身边还有七八个人,双方会合後,压力顿时轻了许多。这时溪水旁已经逐渐形成几个小的战场,无论是宋军还是雇佣兵,只要落单都只是一个死。

    老程,看不出你一个公子哥还有一手哇,敖润喘著粗气道:硬是拉出来二十多名兄弟,老敖服了!

    程宗扬拍了拍背後的龙鳞盾,你这盾可救了我两次呢。

    说话间,又一队骑兵冲来,程宗扬大声指挥手下的佣兵,按照星月湖大营的方法结成战阵,然後当先掠出,将最前面一名骑兵劈下马来。

    鲜血淋漓洒落,浓烈的死气笼罩在自己刀上、手上、衣服上,奇怪的是那种刺目的殷红却让自己想起草原那个夜晚。

    程宗扬抬眼朝月霜望去,那丫头被一股骑兵缠住,举剑左劈右刺,她手下一个班的军士这会儿还剩下四人,臧修光著膀子,*的躯干肌肉块块隆起,蛮横地将敌骑刀枪尽数挡住。鲁子印和两名同伴紧跟在月霜马後,替她挡开後方的攻击。

    一股敌骑迎面杀来,为首一名大胡子敌将怒马如龙,威猛如虎,正是第六军都指挥使郭遵。

    郭遵双手持枪,从鞍上侧过身,与臧修的雷霆刀硬拚一记。臧修沉腰坐马,双腿没入雪泥,雷霆战刀刀身的光泽微微一黯。

    郭遵没有理会臧修,战马白色的四蹄风一般驰过沥血的雪原,迳直朝月霜驰去。单看她身边的卫士,就知道这女子是敌寇的要紧人物,只要杀了她,便能重挫这群悍匪的士气。

    月霜丝毫不惧,长剑匹练般卷起,剑身透出耀目的光华,一招伏魔,已经用上王哲亲传的真武剑。

    郭遵满拟将她一枪刺死,见到她使出的剑法,又改变了主意。铁枪一沉,由直刺变为下压。月霜长剑递到一半,就彷佛被千斤巨石牢牢压住,连接运了几次力也未能挣脱。

    错马而过时,郭遵右手张开,一把抓住月霜的胸甲。月霜惊怒之下,抬手挽起腰侧的手弩,朝郭遵射去。

    郭遵头颈微微一摆,闪过弩矢,接著将月霜从鞍上拽起。鲁子印暴喝声中,双手各挺起一根长矛,朝郭遵刺来。郭遵铁枪挥出,不等他变招,便击在他矛杆中间,将他双矛一并砸断。

    月霜被他抓住胸甲,玉颊涨得通红,双手拧住郭遵的手腕,一记鞭腿踢向他腋下。忽然胸口一麻,一股强劲的真气透体而入,先封住她胸口几处要穴,然後透入气海、石门二穴,将她丹田牢牢制住。

    郭遵提枪逼开鲁子印,随手将月霜放在鞍上,坐下的乌云盖雪如通人性,倒退数步,然後朝横里一纵,跃出臧修等人的围攻。

    月霜体内数道真气乱纷纷在经络间游走,勉强提起一些,遇到被封的穴道便即溃散。她知道自己的的修为与郭遵差得太远,但仍旧不甘心,拚命摧动真气。

    战场上除了程宗扬手下一支,还有几支以星月湖旧部为主的队伍,分散在战场各个角落。看到月霜被擒,周围的星月湖旧部纷纷放开对手,赶来截杀郭遵。

    胜利的天平逐渐向捧日军一方倾斜。

    月霜咬紧牙关,竭力冲开被封的丹田,眼前奔跃的战马,头上扎著额带的雇佣兵,全副武装的铁骑,精赤上身狂呼猛斗的骁骑不断闪过。忽然刀光一闪,两柄雪亮的钢刀对著自己的脖颈猛劈过来。月霜瞪大眼睛,别人都是舍命与郭遵斯杀,那个无耻的胆小鬼出手的目标竟然是自己!

    郭遵刚擒下月霜,当然不肯让她这么被杀,他横过铁枪,挑开双刀,却见那年轻人双刀一展,刀光霍然绽开,使出一轮刚猛之极的招数,攻击的不仅有自己刚擒下的俘虏,还有自己的要害和战马。

    郭遵浓须飞扬,铁枪连刺,将他的攻势尽数挡下,接著右手拔出铁鞭,霹雳般挥出,将那年轻人的钢刀一举磕飞。

    程宗扬等的就是这一刻,趁郭遵双手都拿著兵刃,他握住袖中的匕首,举臂挡住郭遵的铁鞭,然後一把抓住月霜,将她拖下马来。

    郭遵铁鞭一震,砸在那年轻人臂上,却如中铁石,他眉峰微微一挑,左手的铁枪随即划了半个圈子,朝那年轻人刺去。程宗扬把月霜抱在胸前,转身腰背一弓,用背脊硬挨了郭遵铁枪一击,然後腾身跃出。

    枪尖篷的一声钝响,却是刺中了那年轻人背後的盾牌。郭遵策马欲追,一名佣兵汉子舍命扑来,吼道:直娘贼!敢伤副队长!这是抠我老敖的眼珠子哇!

    遇上这么个不要命的狂徒,郭遵也不得不收敛心神,挺枪与他战在一处,眼看著那个年轻人几个起落,消失在千军万马中,他微微皱了皱眉。

    程宗扬用背脊承受住郭铁鞭一击,一口血几乎喷出来,他咬牙切齿地抱住月霜,一路狂奔,朝星月湖军士的阵列逃去。

    月霜咬牙道:放开!

    程宗扬用尽法宝才把她抢出来,看著她厌憎的眼神,顿时气都不打一处来,叫道:装什么装!我又不是没抱过!

    月霜瞪著他,通红的脸色突然间变得雪白,片刻後猛地吐了口鲜血。那口血寒气四溢,里面还有细碎的冰晶,落在胸甲上立即凝结起来。

    程宗扬瞪目结舌,过了会儿才叫道:你傻啊!受了伤还胡乱冲穴,你不要命了?

    月霜樱唇颤抖著,勉强吐出一个字,滚……说著又吐出一口血。

    程宗扬一口气奔到阵後,勉强止步时,两腿都有些不听使唤,一跤坐倒,险些把月霜扔出去。

    一双手接住月霜,王韬道:月姑娘受伤了么?

    死不了!程宗扬叫道:受伤的不止她一个,我也受伤了啊。干!郭铁鞭这一枪真够狠的……

    郭遵已经将敖润逼到下风,就这时,远处悬著豹尾的大纛向後一摆,发出撤军的命令。郭遵冷哼一声,放开这个幸运的家伙,带著麾下的骑兵驰回中军,与主将的大营合兵一处。

    这一刻定格在下午三点十五分。从早上七点开始,双方几度攻守,整整鏖战了四个时辰,死伤超过三千人。

    宋军伤亡最为惨重,王信的第三军几乎不复存在,由於黄德和的临阵脱逃,卢政的第七军只剩下两个半营,郭遵第六军的两千骑兵也折损三成。但更重要的是,宋军有半数以上步卒都冻伤了脚,随著战事的拖延,情况只会越来越严重。

    江州军一方,崔茂和王韬的两个营伤亡接近三分之一,尤其是神射营的几波箭雨,使伤亡数字大幅增加,连崔茂也负了伤。至於程宗扬带来的人马,五个班的星月湖劲卒还有半数能战,两百雇佣兵则在骁骑营的冲击下损失了四成,连远远躲在阵後的冯源都被角弓射中一箭。

    这时候便看出雇佣兵与真正百战之师的区别,雇佣兵投入战场最晚,作战范围也仅限於第一道溪水附近,接战之初,雇佣兵还能凭著勇气与宋军对攻,随著伤亡的增加,雇佣兵的士气迅速低落。好在有杜元胜、苏骁和敖润等人约束,总算没有出现阵前逃散的局面。这时趁著敌军撤退的空歇,连忙整队。

    王韬双掌按在月霜背上,虽然是寒冬天气,他头上却冒出丝丝缕缕的白雾。

    月霜脸色苍白,唇角的血迹已经结冰,看得出这丫头体内发作的寒毒苦楚万分,却死死咬住牙关,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王韬已经解开她被封穴道,却对她体内的寒毒束手无策。崔茂坐在一旁,半边军服褪在腰下,一名军士正用雪团帮他清理肩、肘的伤口。

    程宗扬用望远镜看著宋军,一边道:刘平好像要退兵了。

    崔茂道:想硬吃掉我们这点人马,只怕崩了他们捧日军的牙,等二团的直属营出来,刘平想走也走不了。老七,怎么样?

    王韬松开手掌,要压下寒毒也不难,但这股寒毒藏於丹田,与气血相连,如果强行压制,下次发作为祸更烈。最好设法徐徐发散。

    不对啊。程宗扬忽然道:他们好像放弃来时的大路,改走小路了。

    崔茂不以为意地说道:宋军也有精明人啊。

    程宗扬放下望远镜,怎么回事?宋军怎么放著大路不走,走小路呢?

    多半是有人发现大路雪厚盈尺,小路没有积雪吧。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然後抬手划了一个圈子,你们不会就在三川口下了这场雪吧?

    崔茂屈伸了一下手臂,说道:方圆十里。再远就顾不上了。

    程宗扬叫道:你们这也太偷懒了吧?

    你知道下这样一场雪,需要耗费多少力气吗?崔茂道:这场大雪,至少抵得上两个营!

    王韬送到一缕真气,让月霜沉沉入睡,一面道:此地寒气太重,要赶快把月姑娘送回去。

    说著他和崔茂都看著程宗扬。

    程宗扬道:行了,我就知道这是我的活。只不过这会儿正要紧的时候,我们撤军没关系吗。

    放心。崔茂淡淡道:刘平若不趁著这个机会逃命,就是个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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