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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混账爹给杀了,她跪在娘的尸体前哀求我,只要我帮她杀了那混账,她这条命就是我的了。”

    弄死一个杀妻卖女的赌鬼,对当时的傅渊渟来说比杀一头猪还简单,因此他并没想过让她还,左右一个丫头片子,带着还累赘。然而,玉无瑕说到做到,他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分明一点武功也不会,还在他自顾不暇时帮他挡过刀,差点丢了命。

    忘恩负义之人多不胜数,舍命报恩之人却如凤毛麟角,傅渊渟珍惜她,将自己与她的命运缠在一处,从此他在江湖上筹谋闯荡,她改名换姓进了补天宗,在销魂窟里浸泡出一身画皮媚骨,又榨干骨血养出一个庞然大物般的情报密枢。

    “……她爱你。”哪怕薛泓碧少年懵懂,也从这字里行间听出那个女人孤注一掷般疯狂又炽烈的感情,他毫不怀疑傅渊渟也对此心知肚明,可一看到那道抹不去的伤痕,又觉得这爱里夹杂了与之等同的恨。

    “是,她爱我。”傅渊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可我不爱她。”

    在登上宗主之位后,傅渊渟立刻提拔玉无瑕为长老,使她的地位仅在教主之下,将他所能给的尽数给了她,其中奇珍异宝数之不尽,唯独没有爱。

    玉无瑕对此心知肚明,却不在乎,她认为自己有漫长的时间能与傅渊渟相搏,总有一天能得到他那颗真心。

    然而,当傅渊渟不再满足于一统魔门大势之后,他将目光投注到更加高远深沉的地方,那里需要一块浸透了酒色财气的敲门砖,没有比玉无瑕更适合帮他做投石问路的人。

    他为了他的野心,让一个爱他的女人再次成了**。

    玉无瑕爱他,让他又一次如愿以偿,而她又恨他入骨,便在那一次的庆功宴上,当着补天宗众人的面,她向他讨了一个赏,只要与他春风一度,就抵了这一次的居功至高。

    傅渊渟还记得那天晚上灯火幢幢,玉无瑕在众目睽睽下抬腿缠住他的腰身,如一条柔若无骨的水蛇,旁人都趁着酒劲大声叫好,夹杂着比唾弃斥骂更刺耳难听的调笑,他听得皱眉,本能地想要推开她,却听到她那一声压抑的低语:“宗主,我已别无所求,成全我吧。”

    他看了她许久,最终将她打横抱起,在众人哄笑中大步而去。

    颠鸾倒凤,温柔蚀骨,他醉在她的身上,难得一夜无梦。

    翌日未明,酒香未散,她砍断他一只手,负伤逃出山门。

    傅渊渟又惊又怒,恨极了她的背叛,直到断掌重续仍未找到玉无瑕的踪迹,才从她在庆功宴上递呈的人头匣里找到隔层,里面藏着书信,上头记录了他给过她的所有,以及她偿还他的一切,算上最后的一夜春宵与一只手掌,笔笔勾销之后恰好两清。

    “……从那以后,她就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

    薛泓碧听完了这件往事,再看傅渊渟手腕上那道疤就不觉得可怕了,毫不客气地道:“你活该!”

    “你娘也这么说,可我最初真不觉得自己错在哪里,毕竟她有意我无情,那她就只是我的下属。”顿了顿,傅渊渟又叹了一声,“过后想来,我可以不爱她,却不能利用她的感情去践踏她,如此做法不仅伤害了一个爱我的女人,也摧毁了她过往十几年对我的敬重与信任,这一刀是我罪有应得。”

    薛泓碧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冷冷刺道:“无怪乎你如今众叛亲离。”

    这句话是讥讽也是试探,薛泓碧做好了吃教训的准备,孰料傅渊渟只是看了他一眼,便笑眯眯地道:“不错,你可要记在心里,切勿重蹈覆辙。”

    薛泓碧一时语塞,索性背过身去自顾自地洗浴,不再说话了。

    沐浴更衣后,两人又在青楼用了暮食,赶在夕阳西落之前向鸨母辞行,傅渊渟写了一首酸不拉几的曲子相赠,薛泓碧在旁听着都是些有伤风化之词,鸨母却如获至宝,最终两人在她的殷切叮嘱中扬长而去。

    他们继续往西北走,却不再途经城镇,专走那些山林野道,薛泓碧一边被傅渊渟极尽找茬地指点武功,一面把自个儿当成了猴上蹿下跳,同飞禽走兽争道抢食,晚上还要以单薄肩膀担负起守夜重任,令他不得不怀疑傅渊渟在借机报复自己那句刺话,偏偏有父母的坟茔在前吊着,哪怕他在心里把傅渊渟骂了十八遍也得捏着鼻子装乖卖巧。

    终于,十月廿二这日,他们来到了水云泽。

    水云泽位于邳江左干支流下游,上面是条大河,下面有良田耕地,原本是个富庶的地方,可惜十年前大河决堤,洪水一路冲到这里,淹没田地冲垮村庄,将原本的湖泊汇成一川大泽,这里就荒废下来,直到近年河道疏浚才有了人口搬迁,水上人家种藕捕鱼,彼此相邻虽远却乐得清幽自在。

    傅渊渟跟船家砍价半天,以低廉价格买下一条竹筏,带着薛泓碧划桨进了水云泽。

    此时已经立冬,天气寒凉,水上芦苇莲叶也都枯败,薛泓碧打了好几个喷嚏才在傅渊渟的嘲笑声中运起那点稀薄内力御寒,不知不觉间船行深处,薛泓碧隐约听到一阵歌声,那声音并不轻灵悦耳,反而有些沙哑,唱得也断断续续,不知是嗓子不好还是记不住词。

    僵冷的手脚已经开始回温,薛泓碧站了起来,发现傅渊渟已经停下划船,静静地望着那歌声来处。

    浅水滩上,枯荷塘边,一株高大的水松树下,有一个女人坐在青石上唱歌,她穿得十分厚实,却还不时咳嗽两声,分明看模样不过三十来岁,头发已都白了,犹如古稀老人般枯槁无光,偏偏脸上挂着孩童般天真烂漫的笑容,配上那不成头尾的歌声和古怪的小动作,看起来有些疯傻。

    离她不远处,还有一个女人赤足挽袖踩在水里,满头乌发用一根木簪束成高髻,正拿着竹篓弯腰摸鱼,她凝神看了片刻,无需其他工具,忽地出手如电探入水中,转眼间就抓起一尾活鱼丢进篓里,连半枚鳞片都没伤着。

    他们相隔十丈开外,那女人却察觉到什么,猛然抬头看来,正正与傅渊渟相对,如此距离本该看不清面目,可她不仅认出了人,还笑出了声。

    “今儿早听见乌鸦叫,原是你要来。”

    她的声音很轻,每个字却都清晰地传了过来,仿佛人就凑在耳边低语,薛泓碧顿时一激灵,又听得水花声起,傅渊渟竟是弃了木桨,一掌打在后方,借掌力冲击水面,竹筏便如箭矢离弦,不多时已停在了水松树前。

    坐在青石上的疯女人被吓了一跳,歌儿也不唱了,哇哇叫着谁也听不懂的话,摸鱼的女人便在水里洗了洗手,将鱼篓放在一边,转身回去哄,等到那疯女人破涕为笑,她才转过身来,先看了傅渊渟一眼,又将目光落在薛泓碧身上。

    薛泓碧终于看清了她的脸,这是个长相普通的女人,不美艳也不丑陋,平凡得恰到好处,丢在人堆里准找不着。

    “你来就来了,还带着个半大小孩做什么?”

    她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伸手将一缕乱发捋到耳后,只这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由她做来竟是风情万种,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容貌,在她举手抬足间忽然生动起来,仿佛木雕人有了活灵活现的美丽。

    薛泓碧恍神了片刻,陡然生出一个不可置信的念头,他扭头看向傅渊渟,那惯于甜言蜜语的男人沉默了半晌,最终只露出一个苦笑:“好久不见,无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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