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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
“师父,思雪会好起来,但不会再逃避。”思雪含泪坚强,“他去了,可他基业不能散啊……殉他的事,二哥已经做了,撑下去的担子,便交给我……所以我被完颜永琏喝醒之后,再如何活不下去,也从未想过要去死。”
“嗯,要留着这条性命,给他完成他的理想。”吟儿看见这坚强觉得可喜,同时也意识到思雪的投奔并非归顺,而只是暂时依附。
“我也是想到了师父,这十多日才熬了过来。中立太难,但有困难就找师父,绝对不会错的。”思雪眼眸依旧纯净。
“好,师父会倾尽全力帮你。”吟儿真心承诺。
四月下旬,值此西线战场官军盟军交融之际,南宋官军亦于东线、中线节节胜利,连续攻取金泗州、新息、褒信、虹县等地。
官军中虽有不少诸如邓友龙那般的庸碌之辈,却也在这些战斗中,涌现出一大批勇谋兼备的大将之材。
“有位名叫毕再遇的老将,虽已年逾花甲,却不改壮年勇武,仅率八十七位敢死先锋,便身先士卒拿下了泗州两城。”林阡得到战报当即对吟儿述说,难得一次喜形于色,敬佩欣赏,心驰神往。
“是嘛,人家六十岁了还这么厉害,不像某人总想着老了就躺床上写战斗檄文被夫人伺候。”吟儿笑着损他。
林阡佯怒拍她头,道:“据说郭氏军阀犒赏毕再遇,想给他一个刺史,毕再遇却说,‘国家在黄河以南有八十一州,现在夺回泗州两城就得到一个刺史的官职,以后还用什么来赏赐?’坚决不受。这样的好武将,多几个在官军里,我也不这么头疼。”
“还有什么好消息?”吟儿笑着翻战报,厚厚一迭天南海北。无论宋廷的东、西、中三线,抑或盟军在环庆陇右和平凉,最近好像都是好消息。
“有个不太好的消息,和北伐没关系。”林阡指着雅州方位,西边同样战火频仍。
这段时间南宋从官军到义军无不斗志昂扬,唯一一个心情跌到谷底的人,应该还是我们的风鸣涧风将军了。
先前风鸣涧已经说服高吟师动心、放弃交战与宋廷和平演变,怎料想,官军那些首领脑子不知道怎么长,面对求和居然不允还闭门困之,连累了高吟师的二弟重伤,翌日不治。高吟师原已低头,不料遭此巨变,怒不可遏,掠水渡村,大肆抢杀。
好,撕破脸就撕破脸吧,那你们就按撕破脸的打法,把蛮人一举剿灭啊,风鸣涧对官军别无所求。当地守将也确实建议上级,不如趁这些蛮人不备,开砦门将之攻破?不料,那上级居然回应说,上面只说要我们防,何必生事?官军最高首领张大人,更还在事态恶化、火烧眉毛的关头,把本该投入杀敌的三百兵马用来自卫,卷铺盖直接跑路……
高吟师一腔恨火喷发,漫卷了整个碉门。尸横遍野,火光冲天,宋军失利,溃不成军,天骄先前派去接替风鸣涧的义军新人尽数战死沙场,而潜入蛮人大本营寻找风鸣涧的探子也全遭捕获和斩首。
满心盼着高吟师和宋廷化干戈为玉帛的风鸣涧,在狱中得知这一连串噩耗时,知道再不越狱就来不及了:一是自己可能要死,二是官军只怕要败。短刀谷义军下一步增援没那么快,风鸣涧必须回,否则官军耗不起。
经过十几天的休养生息和五加皮的大力付出,牢房的秘密通道已经挖得差不多,万事俱备,只欠风鸣涧脱离镣铐、获得自由之身。而最可靠的办法,正是答应与高吟师比武一场、于打斗时见机行事:“好,我答应你,与你比武!”
与往日的恳切态度不同,今时今日的高吟师在求战之际,虽不至于不耐烦,目光里却明显多了一种经过克制的杀机。是的他不该轻信风鸣涧、听风鸣涧的话去求和,因为,和就是降,就是死。
风鸣涧心中自然也有愧疚,于是假装出一副“明知要死、临死前令你满意、才好让我赎罪”的样子,如此,正好也把自己越狱的意图掩盖。
这一日,比武在即,高吟师不忘与风鸣涧席地而坐、先行对饮了一坛好酒。微醺之时,高吟师忽而脸色一变、解开风鸣涧镣铐当即拔刀,一声啸响,风鸣涧也随之亮剑扔开酒坛,众蛮人亦剑拔弩张虎视眈眈。
破锋刀迎面直劈,力道十足,九章剑逆风横挡,意境雄奇,一回合火星四溅,五回合热气澎湃,十回合难分难解。
待到十五回合,高吟师原还持刀攻右,突然虚晃一招偷左,全部力道瞬间转移、斜削到风鸣涧肩头;左空右满倏忽变成左满右空,彪悍成这样的打法居然能切换得如此迅捷,风鸣涧虽然赞叹却处变不惊,九章剑顷刻往反方向叠,攻守兼备,逆刺一剑,杀意跌宕。
高吟师蓦然急转,避开九章剑的同时,从下而上砍出一刀,运力直破风鸣涧锋芒;风鸣涧何等老练,狂乱挥舞,竟将这剑身都打出了褶皱般,令高吟师一时无法切中肯綮。
“五十回合了。”“谁胜谁负?”众蛮人目不转睛,几乎忘记职守。高吟师刀法凶猛如覆星斗,飞沙走石似倾积雨,风鸣涧剑意偏是“重峦叠嶂”,从星雨旁驱出、环绕、折入,二人刀光剑影交迸,大有“屏风九叠云锦张,影落明湖青黛光”之感,若不是双方都全力以赴、杀机凛冽,旁观者险些说这场比武是天造地设的合作。
高吟师一直认为风鸣涧是与自己最接近的对手,而风鸣涧,只觉高吟师比在掀天匿地阵里的魍还令自己过瘾,当夜阵法里没打完的正好到这里来尽兴。他二人战至白热,彼此都酣畅淋漓。只可惜才过一百回合,这比武便被战报中断,胜负尚未分出,难免令打的和看的都意犹未尽。
“不好了,大哥……”来禀报的气喘吁吁,原是寨外忽起衅端。
“慌什么!”高吟师收刀而回,喝罢,回看风鸣涧一眼,“还没比完,改日再续。”虽然不舍,旋即离去。
风鸣涧重新被镣铐锁起,目送众蛮人陆续出狱,浩浩荡荡。
守卫这般多,警戒这般紧,高吟师对他看重程度可想而知,所以风鸣涧从未想过明目张胆逃。适才武斗之际,钥匙已经到手,电光火石之间应也没人瞧见。
若非为偷钥匙,风鸣涧自认为也不会和高吟师平手到百回合,但就要这样打不出个所以然来,才能留自己一条命越狱。
缓过神来,压低声音对五加皮:“准备跑。”话不多说,趁高吟师被战报拖缠还未发现钥匙被盗,此刻是潜逃的最佳时机。
夤夜,高吟师规募局势之间隙,眼前又浮现出二弟疑惑的脸:“大哥,为何您总要留风鸣涧性命?”
那是他们刚捉住风鸣涧的时候,二弟因为他的缘故不敢伤风鸣涧,而只能打得五加皮皮开肉绽。
“他剑中某些东西,总令我想起家乡。”高吟师说,很喜欢、很怀念那九章剑里的意境。
一阵冷风将他吹醒,才发现自己是怎样天真,此刻还能再见重峦叠嶂又如何?二弟再也不能随他回家乡了。
下意识地去触碰那束缚住风鸣涧的镣铐钥匙,手却落空,大惊失色。
已是下半夜,气候恶劣,风寒凉,他一惊而起,厉声喝道:“快,去看人犯!”
为时已晚,风鸣涧与五加皮早已人去屋空。
“来不及了……”“实在狡猾!”“何时的事!”守卫们围着那条又深又窄的秘密通道,七嘴八舌,不可思议。
“来得及。”高吟师眼中杀机一浓,“都随我来。”
他对周边地形了如指掌,是以亲率一路精锐人马,朝着风鸣涧可能归去的方向追:“他身边拖着个累赘,既走不远,也难藏匿。”
如他所料,半个时辰以后,仅仅隔着一条河流,他终于追到了想要的踪迹——对岸的灌木丛后,隐现出一高一低两个身影,高的那个刻骨铭心。
“箭给我!”并非触手可及,唯一的阻拦办法,就是趁他们还在弓箭射程之内,将他们的脚步牵绊。
原本对准风鸣涧的这一箭,却在弦上的最后一刻,不知何故微微一偏,随之“啊”一声惨叫,很明显并不来自风鸣涧自己。
高吟师居然有些心安,收起弓来:“小的中了箭,他俩更加难逃了。”
“大哥,大的中箭岂不更好?”部下问时,先锋已经趟水过河去擒。
“是啊……我是怎么了。”高吟师这才恢复正常,目光中复现暴戾,“追上去,杀无赦!”
路遥且阻,后有追兵。
就在这辛苦奔逃才近半的紧张时刻,风鸣涧难以预料,穷追不舍的高吟师竟一箭射中了五加皮。
和自己生死与共了大半个月的孩子,被自己粗糙养育了好几年的孩子,风鸣涧眼睁睁看着他在自己臂弯里倒下、闭眼,那一刻,当真有种天塌下来的震感,只感觉自己心都在颤裂。
来不及痛苦,甚至没机会去察看他生死,风鸣涧一把将他抱紧,拼尽全力加速前行,一口气狂奔十几里、几十里路?无法计算,实在太长,好像怎么也逃不完。过程中还有一股股热流,一阵阵往胸腔里泛。
“别死啊,别死!”风景模糊,忘乎所以,无泪可泣。
“嗯……”五加皮微弱地呻吟。风鸣涧不知道,适才自己情之所至跑出了一个非人的速度,早把那些追兵甩开老远、呼啸的飓风也吹得五加皮半晕半醒:“嗯……儿子,爹不死,不死……”
“什么啊!臭小子?!”他看五加皮睁眼,既高兴又怕是回光返照。
“回去以后,还要,还要养二柱、三柱呢。”五加皮惨淡地笑。
“你伤在后背,这里是心脏啊……”风鸣涧悲从中来,却不敢停步,“臭小子,如果实在撑不下去了,就睡吧,我没关系……”
“这里不是心脏,蠢儿子,你左右搞反了。”五加皮咳了一声,没好气地损他。
风鸣涧缓过神来,定了好半天,才终于发现自己真的错乱……
此刻却不忍再揍这个嘴贱的五加皮了,风鸣涧咧开嘴笑,失而复得的感觉真他娘的好。
千辛万苦带着五加皮找到宋军最前线,当地官兵大多都已被高吟师逼疯,一看到他风鸣涧回来如久旱逢甘霖,纷纷围前,倾诉衷肠:“风将军,您总算回来了!”“风将军您上哪里去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有风将军回来才能打胜仗啊!”
“军医何在?”风鸣涧抱着失血过多的五加皮,前所未有紧张地喊。
“赶紧去找!”“这就来!这就来!”
众星捧月,簇拥着风鸣涧,竟把这日众人原该接风的新官忽略——
由于张大人自保渎职,官府就近新派了一位王大人前来,本该是今日官军的主角,然而风头却被风鸣涧抢尽。
那王大人在道旁不冷不热地看了两眼,一句话都没说就策马过去了,他身后,紧接着有亲兵、战马、粮草若干,除此,竟还有女眷车马随行……
“好,他没事就好!”风鸣涧听闻五加皮没有生命危险,放心的同时瞥了那车驾两眼,心里自然充斥着对王大人的偏见和鄙夷。却是在他话音刚落,那车驾忽然掀起窗帘,继而探出一个成熟妇人的脸,一双眼眸明亮而熟悉,直朝向风鸣涧所在。
风鸣涧心念一动,那女子何尝不是一震。